阿木尔哭着,喊着,慢慢蹲身,捂着脸痛哭。
“我们兄妹是一样的人,我的心事如何,你是知道的。从小,我们失去太多,得到却太少。从阴山逃出来那几年,没有身份,没有亲人,没有银子,受尽冷遇,颠沛流离在异国他乡,连南晏人的话都听不懂,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哥哥,你还记得吗?那时你告诉过我的,总有一天,你会强大到无人能敌,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你便是去抢,去夺,也要给我。”
这或许也是赵绵泽做此决定的真正用意,晋军里,总有一些人是不想打的,不想打的与想打的,就会生出矛盾。任何一个组织的瓦解崩溃,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内乱甚为外乱。若是晋军内部有了派系之争,就算不能摧毁他们坚固的堡垒,至少可以为赵绵泽调兵援手争取到时间。
“我若是可以从头再来,会对皇家猎场那个一心复仇却又下不得手的东方青玄说,杀了她,一刀杀了她,从此一了百了。既然狠心,何不狠得彻底?若是可以从头再来,我会对清岗县那个想要报复她,想要戏弄赵樽的东方青玄说,既然有恨,何不一刀杀了她,一刀杀了她……”
阿木尔先前在码头时,看着赵樽摔倒了,她想去扶他,结果却被他狠狠轰走,那郁气如今还在心里,始终不散,如今又听了东方青玄这番话,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怒火噌噌往上冒,柳眉一竖,仿佛一头受伤的小兽,冲他低吼起来。
鲜血洗战马,尸骨磨钢刀,赵樽的铁蹄逼近了淮水。
夏初七在经过短暂的哭泣与失魂落魄后,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说到此,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呵呵笑了起来。
夏初七每次哭过,脑子便会昏沉涨痛,她揉了揉,又把手放在了腹部,轻轻抚摸着,头也跟着低下去,看着隆起的那处,想着她与赵十九的孩儿,脸上不免又添上一抹光彩。
因了对赵樽的这份情,她可以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子,不远千里从北平辗转赶到灵璧,不顾自家性命去踩点、侦察、谋划,调动锦宫人马,不仅劫去南军的粮草,给了南军打头一击,她还事先央求他差人告诉赵樽,故意把他引到码头来,装着并不知情的样子,把粮草给了他。并且,借用这个机会警醒赵樽,也给了绝望之下的赵樽一个足够支撑的力量。
“不,你在胡说八道,他怎么会杀我?他明知道是我做的,也舍不得杀我的……”
这个时候,晋军人马已近百万。
七月底,晋军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兵刃嗜血,盔甲雪亮,准备强渡长江。
东方青玄莞尔笑笑,“我说你别哭了,哭着丑。”
遭到此番重创,南军终成一盘散沙。
缓缓抽出被阿木尔攥在手心的袖子,东方青玄长叹一声,转身。
“我不懂,她如何下得了狠心。”
若干年前,这位赫赫有名的皇十九子晋王赵樽,曾经为了维护这片山河完整,磨刀重甲,横扫八方,血战四野。如今他终于踏着他昔日的战功,沿着昔日的脚印,要杀回他的起点与生养他的地方。
拖动着疲乏的步子,她离东方青玄近了。
“阿木尔,回头吧,你还年轻。”
数月后,她若还能存活于世,便抱着孩儿去找他。
一步而已……
原本耿三友驻扎的淮河防线,是选址极好的。而这里,也几乎成了南军的最后一道屏障。但阵前换将,屡战屡败的南军,已处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境地,便是看见晋军的旗帜也会紧张害怕。这样的一支队伍,让他们如何上阵杀敌?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东方青玄笑了笑,正襟危坐,拂了拂衣摆。
看他如此努力的自黑,如此动情的表白,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运气永远差上那么一点,马车在行进中,光线刚好陷入一片灰暗,夏初七吸着鼻子,完全没有看清他的话,不由问了一句。
东方青玄默默伫立,没有声音。
心里一窒,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递上绢巾。
“你从来不哭的,这是怎了?我记得他‘死’在阴山,你也没哭。”
阿木尔一愣,却听见他笑说,“那有何用?在他心里,她最美。在她心里,他最俊。”
哀伤、疼痛钻心,她不停抽泣。
打与不打,议与不议?在晋军中引起了第一次争论。
马车飞驰而过,泗县的夜间,偶尔几盏灯火,忽明,忽暗。
赵樽也不再是北平起兵时,领着区区数万人的晋逆。
“不要我管你?”东方青玄冷笑着,上前一步,逼视着她的眼,“我若是不管你,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出现在灵璧?我若是不管你,你以为赵樽会容你活到现在?我若不管你,早在蓟州客栈你派人刺杀夏楚时,便已死无葬身之地。阿木尔,一次又一次,够了。不说他够了,连我都够了。”
东方青玄低头,看着她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面孔,许久才笑。
“阿楚……”
可他也懂得,她与赵樽之间的情感,坚固得水都泼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