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慢慢用肘撑着地贴着岩石站了起来。
空荡荡的地方，最容易忆及过往。
“居庸关的战事如何了？”
李邈的身子，微微一僵，目光带了一点古怪的闪烁。
李邈坐在地上，静静看着他，没有动弹。但再一次开口，却解释了他先前的疑惑，“那个风筝上的字，是我写的，土地庙供桌上的字，也是我写的。但我只答应她把你骗到土地庙去，余下的事我一概不知，更不知她会把你捆在这里，把我也捆在这里。”
看着她在身上游动的头颅，还有那垂着的长发，哈萨尔整个人似乎都要炸掉了。深深呼吸一口，他哑着嗓子继续说话，只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天果然黑了，天地间一片昏暗。
李邈黑黑的头颅微微顿住。
他抬头四顾，远处可见山峦的峰影，就是不见人。
他看不见，却可以感受，那窸窣声源正是李邈。
也就是说，巨石就在悬崖边上，他离悬崖很近，不过几步之遥。若是李邈刚才不小心，便很有可能会从这里滚下去……
可想到她这会子的处境，那火又压下了，只剩心疼。
过了许久，她像是苦笑了一声。
这普天之下，能让李邈心甘情愿帮着摆布他的人，除了楚七，再无他人了。想到那一张口口声声喊表姐夫的甜美面孔，再感受一下自己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五花大绑，他不免苦笑一声。
天地间寂静一片，万籁无声。
哈萨尔朝着那个方位努力看着，想透过头上的黑罩看穿外面的情形，可外面大抵也是天黑，隔了头罩他什么也瞧不见。
因了此处离北狄驻营地不远，属于北狄人的管辖范围，加上又是来见李邈，属于私人事务，哈萨尔只带了胡和鲁和另外一个名叫扎柯的贴身侍卫。
“诸位将军，我北狄驻军十五万在此，便是为了这一日。居庸关之战于我北狄而言，不仅是一场援盟保己的战役，还是一场干系江山社稷和千秋万代的大战……一切按计划行事，将校不可瞒目指挥，须掌控全局……”
又喊了一声，可梦中的女人似乎浑然不觉，并不理睬他。他痛苦的呻|吟一句，脑子里很快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他知道，李邈不会真正要他的脑袋。
太多的未知数搅乱了他的心神，他低头，看着李邈再一次贴近自己的脑袋，呼吸一紧，着魔似的，心脏怦怦乱跳起来。
默默的念了两个字，他软倒在供桌前。
迟迟没听李邈说话，他声音一沉。
“邈儿……”哈萨尔喉咙一鲠，声音更哑了。
看他神色一会紧张，一会焦灼，一会放松，一会又兴奋激动，帐内的将校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晓得风筝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让他们的太子殿下中了邪。可听完他的嘱咐，将校们面面相觑一眼，都有些不以为意。
她不再穿女装，身上不再有漂亮的衣裙，也没有了复杂好看发髻，更无半点带着颜色的配饰。她有的只是刻板的冷漠和那一袭不带感情的青布衣袍。
“没事。”李邈回答得很淡然。
可她只有两个字：不必。
纸上写着：“就知你会提前到，特地为你准备了香烛。犹记当年穹窿山上与香烛为伴的日子，佛音袅袅，人间胜境……”
可这样回答了，比没有回答还让人恼火。
“可你也被绑住了，如何能解？”
他身下的马儿在嘶吼，他也想撕心裂肺地狂叫，却叫不出来。
看着被完全束缚在岩石上的男人，她拧着眉头，低声道：“我的手脚也被捆住了，但是可以移动……我先帮你拿开头罩。”
瞥着那“提头来见”几个字，他雀跃不已，就像收到心爱女子邀约月下相会一般，激动得心脏乱跳，血液逆流，脸上常年累积的阴沉与死气不见了，整个人登时生动起来。
她没有回答，不否认，那便是默认。
哈萨尔眼前开阔，却再一次愣住。
李邈身子僵硬了一瞬。
“她把我绑在这里，情有可原。可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把你也绑在这里受罪，楚七啊，真是一个怪人。”
在发问之前，他害怕是自己的幻觉。
汝南的旅馆，那个劝酒的店小二，他踉跄着上楼……
听他谈起正事，李邈总算有了回应，“不知道。”
可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又响了，“是我。”
“切记，不可受敌引诱，分兵出击，让敌人有机可乘。晋军的弱势便是人少，我们集中兵力方有胜算。”
可李邈并不理会他，他阻止不了她的行为，只能生生咽下那似乎要从心底破茧而出的某一种狂热的情绪，也生生压下那仿若因她而生的炽烈火焰。
心里像长了草，他没法子再继续备战了。
他记得自己去山神庙的时候，还不到晌午，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拧眉四顾，想等眼睛慢慢适应光线，以便看清地型。
一样没有听到回答。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吸一口气，缓缓出口。
“若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上战场，那你们得先写好遗书。”
浑身上下仿若有火在烧。
窸窣声更近了一些，仿佛停在了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