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么?”
“我们赌过很多次。”赵樽抿唇,“你都没有赢过。”
看着赵樽冷气森森的脸,他突然莞尔,竟是笑出了声来。
听完她的质问,东方青玄沉寂片刻,缓缓笑开。
“我父王素来只懂吟诗做赋,闲散惯了,哪里会带兵打战?又怎会是骁勇善战的魏国公……你的对手?开战不到一个月,我父王大败,手中兵将死伤大半……他退于阴山,屯兵在此。岂知这时,忧心我父王的母妃,竟然带着七岁的我和还在襁褓的阿木尔赶来看他。”
东方青玄迎上她的,笑道,“明白了吧?这事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怪你自己。”
东方青玄但笑不语,眉梢眸底满是讽刺。
“是我又如何?”
不止夏初七调过头去看,整个塔殿内的人,都吃惊地注视着东方青玄。
塔殿内,刹那间,寂静一片。
“如何能放?如何放得下?”东方青玄冷冷反问。
那些满是鲜血的,无望的日子,在他的回忆里早已经结成了疤,结成了怎样都不能痊愈的疤,不管经过了多久,不管任何时候掀开来,里面都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不知,不知……我什么都不知。”
“难道我不该疯吗?”东方青玄身上的锦袍,经过三天的闯关,已不再鲜亮,可他站在夜明珠的光线中,那冷冷清笑的表情,却仍旧像一个王孙公子,美艳不可方物。
“辅国公东方文轩当年曾受过我父王之恩,他冒险收留了我们兄妹,为此,他把自己一个蒙族侍妾所生的一双儿女送到了乡下。从此不问不闻,只能成为路人,便是为了护住我兄妹二人……”
所以,不仅是她,其实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巨变。
“还有,你告诉我,这些年,他过的什么日子?你的诏狱他没有呆过?你的大刑他没有受过?你的侮辱他有没有挨过?就算你与他有仇有怨,也该报得差不多了吧?你说你没有要他的命,那么我且问你,你为什么不要他的命?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那一批从他手上消失的金银财宝。”
可塔殿内,近百人,听完了,却声息全无。
他淡淡说着,不看夏初七的表情,只侧了下身子,把她拽过来扼在身前,瞥向赵樽的脸,“晋王殿下,赌是不赌?”
“呵。”东方青玄眸底光芒闪烁,却全是凉意,“难道你不知,东方青玄无恶不作?锦衣卫更是臭名昭著,专门为人罗织罪名的?锦衣卫定罪,又何时需要过堂?”
“夏公,这么多年,你当真就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份?”
腰刀未入肉,也抵得不太近。
“你……你……不要杀我……不要……”
无人知晓,当年只有七岁的他,抱着尚在襁褓的阿木尔……到底吃过多少苦。他说行过乞,讨过饭,下过跪,挨过打,那只是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但没有切身感受,又如何能真正体会,一个仓促的孩子,那份罪不仅受在身上,也刻在了心里。
“不……不怕……”
尤其是赵樽,这样的情况下,如何敢拿她性命去赌?
“……天下皆知,魏国公神勇,阴山一役,全歼敌寇,功勋卓著……可我父王和母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杳无音讯……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找。可事过多年,我除了确定他们消失在阴山军囤,旁的一无所知……”
“大汗……”兀良汗无数侍卫低低呼喊。
双手紧紧抱着头,他朝东方青玄一阵摇头。
想到过去种种,夏初七暗自一叹,有一种浮生若梦的无奈。
东方青玄莞尔,腰刀在夏初七身上比划一下,“赌……她。”
阿七的好强,人人皆知。
“大汗……”如风跟过去,想要扶他。
有些事,若听旁人说来,也许没有那么难受。
可悲么?听他说来,那时的夏楚,确实够可悲的。
在这之前,如果让夏初七回答,她一定会很自信的以为不会。
心里“咯噔”一声,夏初七目光一凛,“哦”一声,沉住气问。
“夏七小姐,你还真能自以为是!实话告诉你,我从未有喜欢过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毁了你。”顿一下,他又道,“我亲手毁了魏国公府,毁了韩国公府……毁了你的父母,毁了你的家……自然也想毁了你。喜欢?这种哄骗人的玩意儿,除了愚蠢的女人,谁会相信?”
“哈,说得可真动听,真高尚。”夏初七感觉到夏廷赣拉着她衣袖的手,在微微颤抖,安抚地侧过眸子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那只手……干瘦、皱褶、老态、蜡黄,像一截风干的枯枝,极是让人心疼。
因为耳朵不方便,她一直来回注意着东方青玄与赵樽的对话,看着他们的嘴唇,心里还得思考和琢磨,神经始终处于一种高度集中的状态,紧张得手心都攥住汗来,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察觉,东方青玄手上的锋利的腰刀,已不知何时出鞘,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的腰上。
可东方青玄仿若没有听见,他喉结上下滑动着,没有理会旁人,自顾自为那两具尸体整理着衣物,样子细心而恭孝,却一声也不吭,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他突如其来的古怪,惊了夏初七。
赵樽眉头一蹙,“若是不放,你待怎样?”
想了想,他突地笑着,转向微蹙着眉头的赵樽。
东方青玄看着他,看他一袭黑袍威风凛凛的样子,看他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变色的面孔,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晃过去的,是两个人从相遇到现在的种种过往。
静静抚了片刻,他低低叹息一声,不再强行挪开他们,却仍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却缓缓调过了头来,看向立在道常和尚边上的疯老头儿,语气带着笑,却可听见尾音里的凉意。
“东方青玄,往事已矣。人得学着放过别人,才能放过自己。”
都说赵樽的心思难猜,可东方青玄的心思,也一样难测。
这些年来,大抵他没有少受东方青玄的罪,也从来没有人为他出过头。如今有人挡在他的面前,他虽没有了神智,可那天生的亲近感,还是让他与夏初七极为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