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着,良久,才展颜,皆是一笑。
夏初七脸上的笑容,像朵花儿似的,极是灿烂。
也许是指阴山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给人下了毒,还是实诚人?
夏初七看着他的唇,使劲儿摇头,“老爷,奴婢不知。”
她不提肚子,赵析不觉得,她一提起,赵析腹中疼痛不已。
夏初七心里暗笑,对于送上门来挨收拾的宁王添了几分“同情”,但脸上的表情却更加严肃,“那对于说假话的人,老爷觉得该怎么处置才好?”
“呵,瞧把他吓得。”
“好的,三爷。可还要添些酒?”
谁都知道,赵绵泽要撤藩,要对付这些藩王是势在必行的举动。但不管他是巧立名目也好,欲加之罪也好,即便是“莫须有”,也必须有一个能堵出攸攸众口的说辞才行。
与他互望一眼,赵析打个哈哈,不置可否。
赵樽向来少话,而一个少话之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很难让旁人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这一刻也是一样,赵析说的多,他说得少,如今见赵析问起,他才淡笑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你们两个,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弟妹不必客气,你自顾吃菜,无须管我兄弟两个。”
赵析一愣,随即失笑,“十九弟还是这般精明。”顿了一下,他看赵樽抿紧唇线不言不语,微笑着接道,“十九弟向来无问鼎天下的野心,若是他日事成,三哥必以北平府以北的藩地相赠,并保你子孙后代,永世荣华。”
不过,赵十九先前是怎样看出来她不对的?
“阿七可知?”
赵樽点头,“我信。不过阿七,三哥到底是自己人,你得为他想法子才是。”
可不巧赵樽与夏初七就是其中之一。
多年的沉淀下来,经过夺位风波、圈禁之祸、塞外就藩等一系列的变故之后,赵析这个当年曾有机会问鼎皇位的候选人,脸上添了细纹,目光添了锐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深沉。
他与赵析两个正在闲谈,明明是骨肉血亲的兄弟两个,本应该关系很近,可彼此掩饰了太多的目的性,场面看上去格外诡异。虽然都带笑,可任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步会不会笑着把对方掐死。
夏初七附合,“是呀,我家老爷只是在帮你。”看赵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又道:“撤藩一事既然有了开头,又岂会轻易结束?三爷你心里很清楚,赵绵泽现在不动你,还给你好处,是为了利用你来牵制赵十九,他属实是高招,可你却傻得很,你想两头得好处?世上那有那般容易的事儿?你有那个势力吗?等到鸡飞蛋打时,吃亏的还不是你。还不如早早投靠了我家老爷,以后也可保你一个平安,还让你子子孙孙世代荣华?”
赵析阴沉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夏初七似乎没有发现他目光里恨不得杀了自己的阴狠,微笑着摆弄面前的菜盘,把它们挪过来,又挪过去,摆成一个歪歪斜斜的形状,轻轻问,“你如此设计陷害我家老爷,赵绵泽倒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凝香,下去备菜!”
赵樽一双黑眸半阖半开,冷峻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挺直的身姿也未有一丝波动,只有那一副黑色滚边的袖子,似是被徐徐而来的微风吹拂,稍稍晃动了一下。
腹中狠狠抽痛一下,赵析这时已经确定这妖女给自己下了毒药,脸色更加苍白,声音也有些发颤。
带着寒气与肃杀的四个字一入耳,赵析阴嗖嗖的面孔,顿时变了色,就连腹中隐隐约约的疼痛,似乎都明显了许多,不仅腹痛,四肢百骸都在痛。
赵析心里一凛。
她无视宁王扭曲的面孔,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语气。赵十九敛着眉,回视着她,点头应和,“是的,说假话,很糟糕。”
客堂里一片寂静,僵持了片刻,赵樽吃了一口酒,方才笑道:“三哥来之前,可是已然想好,怎样让我就范?”
他说得唏嘘,也真诚,夏初七看得一知半解,懒洋洋挑了挑眉,拿着筷子夹了菜,放入赵樽的碗里,顺便看着他的嘴。
“故人相见,怎能无酒?”
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回答,却可以轻易引对方入瓮。
一阵爽朗的笑声后,那人径直坐在他们对面。
“老十九,原来你早算计着三哥这点家底?”
她漫不经心的揉了揉额,望向走在风骚老板娘后面的男子,让虚渺的笑意冲刷掉心底那一抹因红衣带来的淡淡愁绪,便再一次告诫自己:死者已矣,这世上,再无比活人更重要的事了。
菜上来了,酒上来了,茶也上来了。
皇子与寻常百姓不同的地方,便在此处。那一种皇室出身的优越感,并不会因为时间、地点而改变,不论是赵樽还是赵析,就这般坐在这一个简陋的客栈大堂中间,也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度。
赵樽笑着看他,“若你无此心,又为何在此?”
夏初七咬着筷子,笑眯眯看他,“那我可不能允许。”
想当年,宁王可是与赵绵泽对峙夺储的人物,二人有宿怨在先的,赵绵泽这般宽仁?
“那接下来的事,就由你和三哥谈吧。”
宁王看着他俩的表情,笑了笑,解释道,“先前朝廷派人来,我便把宁王府的护军都交去戍边了。如今三哥我啊,只是一个光膀子的藩王,除了府上的护院家丁,再无一兵一卒,陛下对我自是放心的,无兵一身轻,好哇。”
心里寻思着,她审视的目光便再次望向他。
“三哥,我给你斟酒。”
到底是不是遇见,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除了今日刚添上的新仇——他为何要穿红衣?实在讨厌。
“若是不同意,恐怕回不得北平府了。”
不料,他说罢,赵析却笑了,“我与十九弟不同,我这一次前往漠北,可是受了陛下的委派——公务在身啦!”
看着赵析瞪大的眼,她恶趣味儿爆棚,又善意地道,“不过,我家老爷也说了,大家是亲兄弟,不要做得太过分,所以,只要你肯把那一只精锐的泰安卫交出来——我是一定会为你治疗的,包管你到了七十岁,还有本事生大胖儿子,怎样?”
当那一袭火红的颜色映入眼帘时,夏初七带笑的面孔明显一僵,像被光线刺了眼,微微眯了眯。可统共也不过一瞬,她便又恢复了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