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娜轻轻一笑,“哦,原来这样?”
几个人互看一眼,都认同了赵如娜这样的做法。如今太皇太后大行,宫中的治丧事宜已启动,赵绵泽的圣旨也已下达,赵樽必须立即入宫去服丧。再耽搁下去,只为令人生疑。
那是夏初七这一段关在楚茨院养胎的日子里,自个儿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孩儿准备的。
“阿七说,为她洗澡时,要注意水温,不要冷,也不要烫。每天洗完了,要在她皮肤有皱褶的地上,拍上一点那个爽身粉。”
“母子之情?”赵樽深幽的眸子眯了眯,寒潭般没带一分情绪,声音也倏地沉了下来,“能让她寿终正寝,算是我顾及母子之情了。”
静谧之中,许久没有人吭声儿。
陈大牛呵呵一声,冷言冷语地喝道:“老子这里若是有假酒,把脑袋拧给你们当球踢。什么玩意儿?你,还有你们,都他娘的滚蛋!回头看俺在陛下面前如何参你们!哼!”
话题在中间被打了个岔,但方向却没变。
“卑职职责在身,侯爷莫要为难。”
那是一本线装的老旧手札。
“她很乖。”赵樽答非所问,低头看一眼孩儿,又道,“但你说得对。”
陈大牛抿着唇看她,顿了顿,喟叹一声,探手揽紧她的肩膀,把她和小奶娃一起拽入了怀里,“想要啊!所以哪怕生孩儿再苦再累,你也不要想逃过。这辈子,怎的你也要给俺生一个才算了事。”
“媳妇儿你……为何早不说?”
“爷,有了这个手札,事情便好办了。”陈景瞄他一眼,拱手上前沉声道。
正自思量间,外面突地传来三道“咚”声。
一边信佛,一边忏悔,一边儿继续行杀戮之事,并且可以找出许多理由为自己辩驳。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像太皇太后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少。他们蒙蔽了自己,让自己相信了自己的苦衷之后,还试图去蒙蔽佛祖,想让佛祖也相信,她其实大贤,其实善良,其实不愿意。只可惜,佛祖到底还是万能的,他看破世间迷雾,了悟罪恶根源,终是收走了这个伪善之人的性命。
赵如娜低下头,“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孩儿?”
知晓被媳妇儿算计,陈大牛倒也不生气,反倒嘿嘿一乐,凑近了头去,压低嗓子在她耳边儿道,“媳妇儿,俺这般听话,今日回家可不可以不抄写《三字经》了?”
陈大牛大吼一声,可他却不会再回答。
焦玉迟疑一下,“六爷!”
“太直——”
他指了指一个锡制的小盒。
这个女人曾经在他的悲惨童年里,给过他唯一的母爱。在他无数次怀疑她的时候,哪怕明知是她,他也一样在说服自己。那真的只是爱,母亲对稚子的爱。那些笑脸假不了,那些温言软语假不了,那些嘘寒问暖的关怀更是假不了。
“你带回去他就不怀疑了?”赵樽冷笑。
一桩桩,一件件。
低呵一声,赵樽沉下的眼神,暗如戾狼。
“如果老子不肯呢?”陈大牛原就是一个直性子的人,真刀真枪与人打惯了,心眼子便不如旁人那么细。他越是不愿意让焦玉去搜查,焦玉心里的疑惑便越甚。他是赵绵泽的首卫,为人素来机敏,闻言上前一步,试探性寒了声音。
她在边上说,陈大牛便连连点头。
“傻样子。”
赵如娜借机剜他,“我不是,那谁是?”
这是在手札的封面上,张氏亲笔所写。
“宽容你个蛋!”
陈景微微一愕,还未有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又冷冷道,“那份圣旨没有找到?”
陈大牛翻个白眼,“我。”
“十九叔,你赶紧走吧。若是晚了,只怕皇兄又有责备,毕竟为皇祖母服丧是大事。你且先离去,我与侯爷随后就入宫。”
“卑职恭请长公主殿下金安。”
酒窖里,光线遮掩了众人的面孔。
陈大牛一双眼睛圆瞪着他,想着还在酒窖里的孩儿,脊背早已被汗水湿透,“滚!老子的地方,凭啥你想看就看?”
赵如娜瞥他一眼,笑得眉眼微弯,“不行。”
陈景嘴角抽搐一下,觉得做爹的人很诡异。可赵樽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语病,只是诚心赞美自己的女儿懂事而已。
得到这本记录了真相的手札,他原本该是欣喜的。可他人生短短二十七载的颠沛流离,还有京师城里正在上演的满目硝烟,早已经覆盖了他残垣断壁般的心肠。那里不再清亮,早已蒙上尘埃。不管手札写什么,能为他做主的洪泰爷躺在乾清宫里,他的来日永远也逃不开刀光剑影的厮杀与博弈。
“谁要搜本宫的酒肆?”
赵如娜只当未见他的窘迫,再一次冷笑,“本宫知道,你也是职责所在。这样好了,焦侍卫长,我亲自带你进去查假酒。你指一坛,本宫便喝一坛。看哪一坛青州酒会吃死人,如何?”
陈大牛顺了一口气从周顺身上跨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都在发软,虚得几乎不能抬步,脊背上的冷汗汩汩而来,早已湿透了衣裳。
但不论说什么,她还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儿,一个折腾掉了阿七大半条命得来的宝贝,又未足月生产,若是任由她在暗不见天光的地底下呆上几日,赵樽实在不忍心。
让众人略略吃惊的是,来的人不仅有定安侯陈大牛,还有长公主赵如娜。
只见原本隐蔽的酒窖大门洞开着,原本在此处设置的暗哨也被人挑了,那些埋伏在外面的暗卫,死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但却无声无息,就像根本就没有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