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人,才能比出得品性来。
陈家向来有惧内的传统,从陈大牛他爹到他哥都是如此。他这大哥平素很少骂他嫂子,这才养成了曾氏泼辣蛮横的性子,如今见他哥真发火了,还说得“休妻”这样严肃,曾氏一骇,反倒没了脾气,委屈地咕哝。
曾氏欺软怕硬惯了,听她语气狂妄,不由瘆住。夏初七也冷冷看她一眼,只扶住赵如娜,扫视了一圈众人,加重了声音。
背后是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和反对声,夏初七只当未听见,与陈大牛出得外间,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可没有想到,还不等她开口,陈大牛就把随侍的人打发了,看着她问,“你说实话吧,俺娘到底如何?”
冷冷地呵斥了她,他疼惜地看了一眼紧紧咬住嘴唇的赵如娜,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刺,“嫂子,俺尊你敬你,可你若再这般侮辱俺媳妇儿,就别怪俺不念情分了?”
听说是陈大牛有请,又是病重,夏初七眉头蹙了一下,没有犹豫,便准备上定安侯府的马车。可如风默了默,上前阻止了她,低声道,“七小姐,还是属下送你过去吧。”
“那……辛苦你了,如风大哥。”夏初七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突地一愣。只见甲一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正立在魏国公府的门楣下不动声色的看她。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张了张嘴,待她停下来时,他面色明明灭灭,却一直没有开口。
她与杨雪舞告别,那姑娘却一把拉住她。
“菩萨保佑,侯爷,来了,小的把人找来了。”
她的态度,一再表明,在侯爷她就只是陈大牛的媳妇儿,不是什么长公主。夏初七知道,眼下的媳妇儿大多都逆来顺受,等着熬成婆的那一天。可有些人就是这般,你越是示弱,人家越是骑到你头上。
“啊”一声,其余人愣住了,老太太更是吓得厉害。外科手术在时下基本没有,开膛剖腹这样恐怖的词,听得人肉皮子都麻了,哪里敢想象?更何况,还要切掉一截肠子?
“陈曾氏,你他娘的再在这煽风点火,就滚回青州老家种地去,老子要休妻!”
听他嫂子一直吵嚷着骂人,同样跪在地上的陈大牛沉默的看了赵如娜一眼,她却没有抬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知道他媳妇儿受委屈了,想要安抚她几句,可老娘这般,他生怕再火上浇油,只好闷着头,与她一道跪着,两个人一起做沉默的雕像。
四不侍夫君妇德皆无。
夏初七没有说话,收回手来,看了老太太一眼,忧心道,“只怕不太妙,依我看,是急性阑尾炎。”
夏初七冲她一笑,“老太太,你可不要讳疾忌医。你肚子里有一截肠子烂掉了,必须切除才能好起来……”
“你闭嘴!”瞄一眼陈大牛黑沉的脸色,他大哥陈大龙低斥一声,看曾氏泼辣的双眼横过了,声音又软了几分,“娘如今病在床上,哪个心里头都不好受,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嚷嚷,嚷嚷,你嚷嚷这些又有何用?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她不再是十四岁那个苍窿山上的李邈,他也不再是穿着僧衣为她打水教她射箭的沙漠哥哥。两个人之间横着的不止千山万水,还有太多的人和事,以及几年长长的分离。
穿越之初在鎏年村的种种,过去了许久。夏初七记忆里的范从良和范氏,面孔都有些模糊了。但不论怎说,人死万事皆空,范氏好歹是在这个时代迎接她的第一个人,过去的宿怨,有仇也早报了,她没再往心里去。
他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凝重,“可这事,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俺娘这人,犟得很,若是不称了她的心,今日过去了,明日也得作,我也不口口在家,总归要闹得乌烟瘴气,还是菁华受罪。哎!”
是赵如娜帮她去晋王府找的“茯百酒”下药醉了赵绵泽,让她睡在楚茨殿,也是赵如娜在月毓曾经住过的屋子里,找到的那个喜鹊登梅的肚|兜,同样也只有赵如娜才有办法把这样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东宫来给她。
此事传开,私底下都暗自揣测不已。
被人发现时,酒香四溢的房间地面上已是猩红一片,惨不忍睹。脑满肠肥的巴布大人软倒在酒桌下,肥胖的尸身上衣裳凌乱。
“微臣请娘娘安。”
“真的?”郑二宝眼睛一亮。
她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看似柔弱,却又有许多时下女子身上不具备的坚韧与淡泊。更紧要的是,赵如娜曾经数次帮她。不仅替她在赵绵泽面前隐藏了许多的事情,就连上次收拾夏问秋与月毓,顺带把夏廷德连根拔起,也亏得有赵如娜。
向来孝顺的儿子,不仅忤逆于她,竟然为了媳妇儿骂娘。这老太太气恨地翻了个白眼儿,病就发了,当即昏倒在地。再醒过来时,便成了如今这般。
说无事,好像事大得很。
夏初七静静地站在远处,竖起耳朵听着。人人都是福尔摩斯,都有自己的逻辑和推论,可事情发生时到底真相是怎么样,却无人知晓。
“呵,只怕醉得都人事不省了。”
顿这一瞬,大门开了。
她淡淡的说完,别开了头去。可还是有一滴不识相的眼泪,悄悄地滴在了夏初七的手背上。
陈大牛的目光下意识瞄向她道袍隐饰下的小腹,目光微微一恻,“那也是俺杀戮太多,没子女缘分,怪不得俺媳妇儿……”
果然,不待她说话,曾氏见她一身男装与赵如娜这般亲近,眼睛一亮,腾地就站起来,阳怪怪气地酸道:“你是哪里的大夫?怎得如此不知捡点,入得人的内室,与人的家眷勾勾搭搭,哼,有些人不嫌丢人,俺还嫌丢人呢……”
做坏人,有时真比做好人活得爽快。
夏初七当然知道他是兰秀才。
这般一想,她又觉得赵如娜先前做的,是对的。
人未入门,便见那门楣上鎏金镶边的牌匾大气恢宏,据说是洪泰帝亲自手书,字体笔走龙蛇,属实有帝王之气。只是此时,那块大牌匾下方集满了围观的人。有北狄使臣,有南晏官吏,也有他国使臣和旁的歌舞伎和侑酒女等等,众人皆在议论纷纷。
不得不说,在京师坐上锦衣卫大都督的车驾,很有一点横行霸道的意思。东方青玄这人性子古怪,声名很差,一张笑脸迎天下,却把能做的坏事都做绝了,倒也换得不少好处——比如街面上,看到锦衣卫大都督的车驾出来,前面很快就干净了。远远的,人家瞧上一眼,能避就避,仿若躲瘟神一样。
“好。”陈大牛点点头。
曾氏瞥一眼夫婿,缩了缩脖子。
这个问题夏初七很难回答。
陈大牛抬头看她一眼,浓眉高鼻的五官极是深邃,也满满都是郁气,“俺没想过要纳旁的妇人,俺媳妇儿对俺好,也不嫌弃俺……就像今日,你也看见了,分明是她受了委屈,还为了俺隐忍尽孝,俺都看得明白。你说这样好的媳妇儿,俺哪里找去?即便是非得纳妾不过,俺也只当多添一个下人,与俺无关。”
“恩?有吗?”
“等什么?”夏初七白他一眼。
曾氏哭诉着,越说越来劲,看着赵如娜娇美的容颜,修长白皙的脖子,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厌恶。
“七小姐,大都督去前面了。”如风道:“他交代属下向七小姐告歉,便令属下务必送七小姐回魏国公府。车驾已备好,七小姐何时这便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