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月……”
“去坤宁宫吧。”他打断了崔英达。
“陛下是怕人知道没脸面吗?臣妾却是不怕了,再说,臣妾也没有胡说,陛下你很清楚,臣妾跟着你时,已非处|子之身,臣妾与至德帝极是恩爱,口口欢好,岂会没有骨血?若不是你,我与他……”
“绵泽。”
“善儿,你何必逼朕?老十九的事,朕也不想的。”
手捧丧报,娄公公一路策马入奉天门,进入大晏王朝最为庄严肃穆的皇城禁宫。那一日,京师的大雪未霁,狂风大作,声声如咽。
皇权面前,同胞血脉,不堪一击。
“说。”
赵绵泽微微一怔。
娄公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高高举起丧报,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晋王殿下的灵柩,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崔英达拂尘一紧,满脸讶色。
弄琴刚刚应了声,抱琴便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她的性子比弄琴要毛躁一些,说话的速度也是快。
那一双眼啊……
看着她强撑的样子,洪泰帝皱了皱眉。
他有许多的儿子,可自从那一日之后,这个世上,再无人喊他作“爹”。老十九后来见到他,也只剩下一声“父皇”,少了亲热,多了敬畏与疏冷的“父皇”。
“陛下,臣妾困了,要歇了。”
“你不想吗?臣妾求过你多少次?臣妾的要求这样卑微,只想看看儿子,只想他能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可这般小的要求,陛下推三阻四,非得等到他死了,才来说不想?”
说罢,她不理会洪泰帝气得直发抖,吸着鼻子,风一般地卷走了。
她要回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赵绵泽的脸上,都想看这位在储位不久的皇太孙将如何应对。
二十多年了,这个男人两鬓有了白发,眉目有了风霜,曾经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宝剑径直闯入内廷那个风姿俊朗,意气风发的男子,终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即便他贵为帝王,坐拥天下,也不得不老去。
他在维护她的脸面,但贡妃却似是受了刺|激,并不在意那许多,说话更是尖锐。
顿了片刻,洪泰帝终日是平静了下来。
看他颇为头痛的样子,焦玉微微一怔,“那可怎办?瞧何公公来信里的意思,七小姐是准备常住阴山,为晋王守灵一辈子。即不能用强的,软的也不顶用啊?”
赵梓月脊背一僵。
往常有人认为赵绵泽性情温厚,略少君王霸气,并非立世之君的好人选。可这些日子以来,朝中诸事井井有条,他性软却不优柔寡断,年纪轻轻,却能不露声色。更加令人侧目的是,他这般作为,竟辨不明他是城府极深,还是生性如此。
贡妃身子哆嗦一下,目光看了过去。
“放肆!怎么给父皇说话的?”洪泰帝差一点没被她气得背过气去,言词自是加重了语气。
二十几年的夫妻了。
她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花白的头发,似是又添了一层白霜。
娄公公头缠白纱,腰系麻绳,高高捧着东方青玄亲自撰写的丧报,一步步跪着入得宫殿,尖细的嗓子声音呜咽着,带出一屋哀恸与悲色。
洪泰帝赤红着眼睛,正在头痛,闻言抬了抬手。
洪泰帝蹙了蹙眉,握住了她的手。
殁了?
洪泰帝看着她,目光很凉。
赵构低头扛手,“是,儿臣自当竭尽所能。”
阴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多人并不完全知情,可这些人,都是握着一个王朝最高权柄的人,各有各的眼线,各有人的计较,也并非一无所知。于是乎,就如何为晋王之死“盖棺定论”,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抱琴,信是哪里来的?”
赵绵泽心中一凛,抿了抿唇,肃穆了脸色,“孙儿赞同二叔所言,当查。”
洪泰帝出了柔仪殿,没有乘辇,而是由崔英达扶着,走在红墙碧瓦的宫墙间,看处处辉煌,看他的天下,看他的江山,心中竟是难言的怅惘。
贡妃没有睁眼,声音极低。
“陛下无此意,但臣妾却有此意。”贡妃美眸一斜,唇角突地带出一抹冷笑,“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不是一直在怀疑吗?那臣妾今日一并告诉你,老十九他确实非你亲生,他是臣妾与前朝至德帝的儿子,在跟着你时,臣妾已然有了身子。”
“太孙妃,您怀着身子,万万保重,不要动了怒气呀?”
朝中之人皆心知肚明,魏国公夏廷德是赵绵泽的心腹之人。阴山之事,赵樽死,十有八九都脱不了魏国公的干系,那也就是脱不了赵绵泽的干系。
“此事待东方青玄回朝,朕细问再说,你等先去罢。为老十九治丧之事,老二你是宗人令,又是二哥,多多费心。”
“父皇,十九弟的本事如何,父皇清楚,我们做哥哥的,自然也清楚。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他怎会误入皇陵,死于皇陵的机关?儿臣赞同梁国公所言,应当彻查此事,让真相大白,还十九弟一个公道!”
徐文龙暴怒,大步上前,似是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吕尚书,殿下尸骨未寒,你这般辱他,到底是何居心?身为统兵将领,爱惜兵士,不是应当?岂是你想的这般龌龊不堪?”
“恭送陛下。”
“爱妃,朕并无此意。”
“善儿,这些年来,你未必不知?朕那时只是一时气愤。或说……是恨,恨旁人得过你。朕那时蒙了心,但不论老十九是不是朕的儿子,朕并未真的想过要他死。如今想来,他与朕这般像……是朕,是朕亏了他。”
娄公公被他盯得脊背发冷,浑身发颤。
“老十九啊,是该回来了。”
缓过心劲,她又恢复了淡然。
一道童稚的声音,穿过时光,响在他的耳边。那是六岁时的老十九。他有许多的儿子,但他的儿子都叫他父皇,就老十九一个敢喊爹。他的儿子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就老十九一个敢骑到他的脖子上,扯他的头发,揪他的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