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像是半点都不难受。可过去二十年了,这样的一首诗,他还能记忆犹新,足见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什么诗?”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爷,你快看。”
她再次朝他咧了咧嘴,可因为脸儿瘦了,下巴更尖了,一双眼睛显得更大,黑幽幽的两汪潭水,眼眶略略陷下,看上去极是可怜。好在,仍是神采奕奕。
石楼下沉的速度其实不算快,身处其间的人,若不是仔细感觉,根本就察觉不到在下沉。只有温度的差别,人体最能体会。这会儿的热气,比她睁开眼的时候,更加灼人,感觉就像整个人都处于沸水的上头,那雾气让他们的衣裳根本就没有干过。
她在发神,而赵樽却看到了盒子里的另外一张帛书,只见上面写着。
“……”
原本她的话,就是玩笑。如今听得他这么沙哑的声音,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茯百酒”,那个不会要人命,却会让人一生一世受其桎梏的美酒,那便是洪泰皇帝最大恩宠的见证。
看着赵樽破功一笑,夏初七挑了挑眉。
“是,你管用。”
可如今她发现,这事儿是会上瘾的。
“还剩下多少时辰了?”
他说,“我让小太监在她的寝宫刨了一个狗洞。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钻进去看她……”
“在那件事之前,她并不太给我父皇好脸色……但那件事之后,她总是对他百依百顺,她为了保我一条小命,怕他一怒,便偷偷了结了我。”
夏初七看着他的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七,我会一直在奈何桥上,等着你,你好好活着,活够一辈子再来找我。我一直在。”
一场欢事,昏天暗地,带着濒临死亡的绝望,带着共赴黄泉的决然,在石室里一股股百媚生的催化下,如烟似雾般平添了一层朦胧暖昧的色彩。她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微微地张开着,看着他在身上急促的喘气,伸出手便抓紧他的手。
他亲得很快,亲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吁在脸上的热气,带着一种奇怪的温暖,比沸湖之水更热,烫得她心惊紧紧一缩,眼眶红成了一片。
“好热的地方。”她说。
突地,“嚓咔”一声,放置石椅的石门关上了。
“赵十九,你说饿死和煮死,哪一个更可怕?要不然,咱们两个……换一种别的死法,会不会轻松一点?”
“鬓华未老,辇路春残斜飞雁。故国如梦,物是人非,月下孤影长。人不在,酒微凉,欲随君往,奈何孤子留人,罗袖愈宽,新樽把酒,此恨绵绵。”
这是一个即将与她共赴黄泉的坏蛋。
“……”
隔了好久,他才出口,声音嘶哑不堪。
一双深陷的眼都绿了,夏初七来来回回地抚摸着书本,又惊又喜又是悲催。
心里嗖的漏了风,夏初七挑起了眉梢。
一个坐上石椅,由另外一个人来推动转轮。
说到这里,她像是觉得好笑,噗嗤一声,又道:“十二岁的我,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感觉。哈哈,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仇恨可以记那么久。你说这事儿,好不好笑?”
夏初七心脏倏地一疼。
她摇头,轻笑一声,“不,一点都不好。”
“金玉满堂,财富满仓,不可守,不可用,无可奈何。精确计算,第二日已经过去了。再过十二个时辰,回光返照楼就要整体陷入沸水湖。到了交代遗言的时候了。”
“老祖宗,你这是吓我?”
“若是来世,我很丑怎办?”
他低头,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唇角扬起,侧过身紧紧拥住她,捏了捏她瘦削的身子,又嫌弃般低低道,“早说过让你多吃一点,把身子养好,你看挨不住饿了吧?就爷这身板,饿上七天不是问题。”
她心底存有侥幸,她想,她若是真的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代。可赵十九若是死了,又会去哪里?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就这般葬送在这个地底,被黑暗永远的掩埋,就连陵墓都是别人的。
“好。”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叹息着,却见赵樽自嘲一笑,黑眸沉若深井,“是,人人都知,放眼大晏,皇帝最宠的儿子就是老十九。”
两个人笑闹几句,又没有什么力气了。
发现他眉梢的凉意,她莞尔,挽住他的胳膊,避重就轻的安抚他。
“那个时候小,我以为这已经是很恶毒的整人法子了,可是对于我们老师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调皮小男生的恶作剧,她狠狠批评了那男生一回,也就算了。但是,看着他无辜的哭鼻子,我也算解了气。”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问。
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得这么痛快,夏初七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见他真的解开身上的束缚,向她展示着他健硕精壮的身躯,然后探过手来,抱紧了她,缓缓将她压在石板上。
夏初七嘟了嘟嘴,并不闭眼,只握紧他的手腕,轻轻一笑。
她拍马屁似的安慰,永远这般的黠意。
赵樽静默了良久。
赵樽目光微微一暗,将她环抱在怀里,手臂微微一紧,“我没有遗言。”
洪泰皇帝领兵入大都,兵临城下,前朝覆灭,末帝仓惶逃离,却没有来得及带走他心爱的女人。或者说,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心爱”二字本就是相对而言的。在性命与江山社稷面前,女人不过只是一种最不值钱的附属品。
她头晕目眩,惊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