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哼一声,把药碗放在案几上,叉了叉腰,夺过他手上的书,状似生气地瞪他一眼,这才嘟着嘴巴把药碗端起来吹凉了,试了试温度,放在他的手上。
他没有回应,她愉快地笑了笑,满意地下了床。可她刚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去,他却突然一把抓紧了她的手,把她抱了过去,像是不安,又像是紧张,声音低哑的呢喃。
“小齐,营中好些兄弟感染了风寒,但药材贮备快用光了。你看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李邈何时会过来。
哈萨尔突然恼了,一脚踹开她,“滚开!”
“具体情况还不明朗。不过,如今哈萨尔重伤昏迷,朝廷已然从关内调遣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平府。到时候,他们与右将军在山海关内外夹击,想想,没了哈萨尔的北狄大军,不就是被咱们的人包饺子吗?”
她太了解这些政治家的阴谋了。
她大概问了一下赵如娜先前留书的情况。
漠北草原上的冬天实在太过漫长。
“哎!”
可如今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足够的冬衣,没有足够的药材,没有足够的生活贮备,甚至很快连火炭都用不上了,十五万大军怎么办?又一次,她心里升起了往常赵樽常说的“大逆不道”的念头。真惹急眼了,十五万人去做强盗也能吃饱穿暖,活人真能让尿给憋死?
陈景面上难得带了一丝喜色,多日来不见的喜色。
赵如娜深吸口气,长长一叹。
“比城墙塌了更大的事。”
赵如娜心里略有吃惊。
“不要!不要开门!关上,快关上。”
她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地看着陈景,“陈大哥,你在这儿守着殿下,千万不要让人打扰了他。你晓得的,他好些日子没有睡觉了,这一觉,一定得让他睡饱,我去去就回。”
看着她离去的孤单背影,赵如娜默了默,回头看了看杨雪舞,踌躇着说:“杨姑娘,你跟上你们家大当家吧,她情绪不太对。有个人在身边,一旦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去辽东,有丽娘和绿儿就够了。”
可时不时都会有的禀报,都会让他操心。
“不要……哈萨尔……你要做什么……”
夏初七安慰着孙正业,等他诺诺地离开了,自己却有些头痛。
看了看陈景兴冲冲的样子,夏初七都没好打击他。
他也一直在笑。三年了,他的心从无此刻这般安定。
“没有,你们还好吧?”
可她却不知道赵樽到底是怎样想的。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也是一个腹黑到极点的主儿,很少让自己陷入这般的被动。如今,为了哪般?
“你放心,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办法的。”
每一次她睁开眼,他总是醒着的,要不然就是半醒半睡间,满头是汗的突然抱紧她,令她心悸不已。所以,先前他喝的汤药里,她特地加了一些帮助睡眠的药物。很快,药性发作了,他没有了声音,头靠在她的怀里,呼吸均匀了起来,可眉头还紧紧锁着。
每个人都有亲人,每个人都愿意为了亲人付出……
“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你?”
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他在城墙上,她在官道上。
如今她就在眼前,可她却离如天涯……
“大当家的……”赵如娜微微一笑,“大恩不言谢,你我若有来日,菁华必当重报。”
他半跪在地上,嘴角一直在微微抽|动。
“不必了。”他整个人站上墙垛,声音极冷,“你好好活着吧,她希望你活着。”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过去的。”
从她将箭射入他的身体,决绝离去开始,他就知道,他真的失去她了。
“哈萨尔,不要这样,我姐姐她不愿意看见你这样!”
夏初七莞尔一笑,看着他的眼睛。
夏初七低低笑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与他搂抱着腻乎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情来,火急火燎的起身拿一张薄毯搭在他身上,嘱咐他闭上眼睛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拿了方子出去,找孙正业要了药材,又去伙房里熬好了,才端了药碗入营帐。
陈景嘱咐着,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守着赵樽。
但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易,有些事情经不起打探,有些秘密经不过深挖。事已至此,总归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她深深冲李邈施了个礼。
他们四年相守,三年分离,跨越了长长的七年时光,有过许多的前尘往事。从城墙坠下的短短距离里,那些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除了刻骨铭心的思念之痛,余下的大多是美好。他原就想感受一下她当日坠崖之痛。此时不免又想,当口口是否也曾像他这般,回忆了一遍过往?
赵樽的头疾复发了。
北伐军中的将士好多都跟了赵樽有一些日子了。可十五万大军,十五万的数目注定了里面的人将会良莠不齐。私下里,已经有了一些对赵樽极为不利的言论,夏初七混在营中,都听在了耳朵里,却只能当成没有听见,更不敢告诉赵樽。
“才怪!”夏初七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说罢,她拉他过去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然后把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怀里,让他变得暖和一点,自己却伸手替他揉着额头。
“你做得对,先不要告诉他。”
“太子殿下!”那人面色煞白,吓得瑟瑟发抖,“您杀了我……也不敢开!”
虽然赵樽没有告诉她什么,可她隐隐察觉出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那样简单。不是山海关通了,驿道通了,粮道通了,粮草就能运过来的。漠北十二北神出鬼没,抢得了第一次,不能抢第二次?朝廷若有心,真会让赵樽困于此处?
山海关的城门洞开了,无数的北狄兵士簇拥到了城楼下面,他们伸出了手臂,看着从城墙上跌落的太子爷面如死灰的脸。他在极快的跌落,可那个已然远去的女人,终究没有听见他濒临死亡的呼喊。
她把自己听来的大道理绕着弯儿地讲给他听,一遍遍讲那些心灵鸡汤故事。可不论她说什么,他的话都很少,少得她都抓狂了,不得不放弃心灵鸡汤的治疗。
很明显,大道理他比她懂得更多。但每一种痛,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哪怕她是他最为亲密的人,她也不能真正感悟他的痛楚。
“可是,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