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承坚没有理会顾念之话里的冷嘲热讽,淡淡地说:“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回忆当时的情形,只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拼凑出真实的情形。可是很难……”
“你的父亲……不能用常人推理。他来了,走了,素问就死在书房……”
何承坚抬头看向顾念之,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但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的冷峻、疏离,像是戴了一层面具。
他只有在面对他的儿子何之初的时候,才有一丝发自内心的笑颜。
“所以念之,我没办法不通缉他……我要找他出来,问他到底跟素问说了什么……”
顾念之轻轻叹了一口气。
要跟她父亲那样的人交流,是何其困难啊。
顾念之甚至能够想象,固执地,傲慢地,眼高于顶的路近,在那个时候,是根本不会听任何人说话的。
他决定的事情,拿的主意,没有人能够更改。
直到秦素问猝死,顾念之危在旦夕,他才有所改变。
“可是你父亲悄然失去了踪影。突然哪里都找不到他,他自己留在实验室的实验记录和所有有关你的东西,他全部销毁了,连硬盘都毁得干干净净。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有计划的预谋。”
何承坚的声音低沉下来,“……念之,你该庆幸,我没有上庭作证,否则,彻底被定罪的,就是你父亲顾祥文了。”
顾祥文这么多年东躲西藏,其实一直只是“通缉嫌疑犯”,并没有真正上法庭被定罪。
顾念之默然半晌,轻声说:“那我是不是要谢谢何上将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谢就不必了,我只想告诉你当时的情形,你怎么想,我管不了,也管不着。”何承坚移开视线,看着车窗窗帘上的几何图案,继续说:“但这是在那天早上,秦瑶光打电话过来之后发生的事。”
“我想你更想知道的,是有关秦瑶光的事。”
顾念之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自始至终都不信我父亲是凶手,倒是秦瑶光和秦霸业的疑点太多。”
何承坚凝神注视着她,突然问:“……有些事情,你是从哪里查到的?当年我和素问也努力查过她父母的车祸,还有卖地的事,可是连素问都没有查到你现在知道的事情。”
顾念之心想,我有父亲这个外挂金手指,当然比你们查到的多……
可惜她不能说出口,不过想到这里,她还是闭了闭眼,伸出右手小手指头,用手比划着小手指头指尖那一点点位置,说:“不过我现在原谅您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何承坚虽然心情沉重,但还是被顾念之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
他看着她,眼神恍惚起来,喃喃地说:“……念之,你有时候的神情举止,真的很像素素……她跟你一样没有童年时候的记忆,也和你一样,聪明俏皮,坚强大气,固执的时候,几架牵引机并在一起都拉不回来。”
“她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淘气,让人打不得,骂不得,可又不能太宠,否则她真是要上天了……”
顾念之听得耳根都红了,慌忙别过头去,说:“您还是说说那一天的情况吧,就从秦瑶光打电话开始。”
何承坚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定了定神,说:“是我失礼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那一天天气不错,刚入秋了,是帝都一年里天气最好的季节。”
“素素那天不用去律所,你在闹脾气,缠着素素说不想去家庭教师那里上课,想去游乐园玩一天。”
也许是对顾念之彻底放下戒心,何承坚在她面前说话也轻松多了,连对秦素问都用了他以前习惯的亲密称呼“素素”。
顾念之倏然回过头,“……我?我那天……也在场?”
何承坚点了点头,有些伤感地看着她,“你当然在。自从你进了我家,素素眼里就只有你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居然有一点来不及掩饰的嫉妒和羡慕。
顾念之:“……”
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下,“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何承坚也笑了,“你那时候已经八岁了……在我们家过了两年,已经跟刚到我们家的时候很不相同,不再胆小自闭,也不再见人就躲。”
“唯一一样的,还是最黏素素,只要她在家,你就是她的小尾巴。”
“她去浴室沐浴,你会在浴帘外面给她递毛巾。”
“她在书房加班看卷宗,你会抱着自己大大小小的玩偶娃娃,在她办公室的儿童乐园里玩庭审……”
“而且最会耍赖……素素对你没有丁点抵抗力,明知溺爱孩子不好,而且她对阿初也是管教严格,但是对你,她可以说完全没有原则。”
明明听着是何承坚在抱怨她,可顾念之心里居然暖暖地,对何承坚的怨念和不满渐渐消散了。
她双手托腮,身子往前倾着,两只胳膊肘杵在膝盖上,明媚的大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就像天上闪亮的星子,一眨一眨,神采奕奕地说:“那是因为我太可爱了,肯定很乖!”
何承坚盯着她的眼睛,微微笑了,“可爱是可爱,乖却未必。”
顾念之勾了勾唇角,“然后呢?”
她想听更多有关秦素问和她之间的事,可是何承坚却没有再说了,话锋一转,说到了秦瑶光那天的电话。
“……我那天起的也很早,正在书房准备当天开会要用的材料。这时接线员给我打电话,说秦瑶光从夏威夷打电话过来了,还说她这三天打了很多电话,这一次好像有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