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白袍祭司走在走廊繁琐的圣约翰教堂,就如初学者翻阅一本晦涩艰深的教廷典籍,没有熟悉途径的领路人,就容易岔入歧途,似乎这个被年轻修女认作寒酸修士的教士并不着急,一时的迷路并不妨碍他对大教堂的细致欣赏。
年轻祭司停下脚步,掏出一枚雕刻有密密麻麻细微古拉丁语的精致黄金色怀表,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他是一个记忆力不错的人,所以准确无误地回到与修女夏洛特相逢的过道,也许在大教堂生活了16年的修女都不会知道,那条走廊有一个并不出名的隐晦称呼,“百花廊”,她只知道每一块大理石上都有一朵花,却不懂它们是帝国众多大家族徽章的集合,那是祖辈的荣耀,是炙热的权势,是继承者的辉煌。
等白袍祭司回到过廊,在原地发呆许久的夏洛特刚好蹦蹦跳跳到过廊中段,年轻教士忽略了一位信徒偶尔的放肆,没有阻止她的幼稚行为,他只是走到夏洛特手中《佛伦蒂大教典》坠落的地点,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摩挲那朵略显陈旧的鲜花徽章。
夏洛特跳到百花廊尽头,下意识转身,发现那个和蔼修士的身影,本想立即消失,但出于好奇,加上第一次谈话让她认为那教士肯定是一个虔诚而温顺的善良信徒,她胆大地走向白袍下摆铺垫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年轻教士,她躬身,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微笑问道:“迷路了吗?”
他轻轻收回手,抬起头,笑容如同冬日由教堂穹顶射入唱诗台的阳光,点点头,柔声道:“你能带路吗?”
“去图书馆?”夏洛特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请求,虽然依稀记得他最先询问是会议室的方向,但思想单纯的修女第一时间联想到离会议室不远的图书馆,那座图书馆是圣约翰教堂唯一向外界开放的地点,众多学者和哲人或者一些附庸风雅的贵族都喜欢去那里借一本书,要一杯产自康迪的奶茶,就能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时光,偶尔也会有在大教堂或者神学院进修的青年教士来图书馆站上一天,在书海中沉默,不过这群人当然喝不起一杯需要5枚凯撒金币的皇室奶茶。
年轻教士笑了笑,道:“去会议室。”
就在夏洛特疑惑出神的瞬间,一个身穿主教教袍的尊贵老人不顾威严地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老人眼神复杂地望向这个起身对他致敬的年轻人,心中重重叹息一声,自己也许是这座大教堂唯一对他不抱嘲讽不怀憎恶的家伙了。夏洛特一脸惊讶,她不明白为何在圣约翰大教堂主管教宗信仰的比萨主教大人要在这里停下脚步,是因为自己的不守教义,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神情平静的普通教士?圣约翰并不是普通的大教堂,她既非帝都教区的主教堂,也不是大教区内的教堂,而是皇家专属的教堂,教长与法规都要由王室设定,因此比萨主教虽只是帝国近千名主教中的一员,但夏洛特曾亲眼见到一位东区大主教给比萨主教让路,学识渊博又威望厚重的比萨主教大人对一个教袍洗了无数遍的贫寒青年祭司谦恭行礼,并且一脸敬畏?
“我在陷入迷茫的时候,曾接受过圣徒伊耶塔的宝贵教导。”比萨主教轻声道,似乎在解释什么。
原本神色转为严谨的白袍祭司重新露出真诚笑意,继而望向夏洛特,侧身让出一个空位,示意她可以开始带路,比萨主教愣了一下,也赶紧给夏洛特让出位置,小脑袋嗡嗡作响的夏洛特迷迷糊糊走在最前头,忐忑不安。
夏洛特走在最前头,年轻祭司比他落后半个身位,比萨主教则彻底走在白袍教士的身后,拉开一段不小的清晰距离。
老人记忆起那位主动放弃牧首权杖的圣徒,那位在神圣帝国和梵特兰蒂冈教廷历史上注定伟大的红衣大主教,随后老人视线重新聚集在离他大概有五步路远的年轻人后背上,这就是那个曾经可以成为西北部大教区“papa”的圣徒之教子吗?是那个帝国东部屈指可数能够进入帝都权力核心的年轻大贵族吗?他为何要选择与异端仅有一线之隔的圣事部而不是脉代奥拉神学院的未来院长、将来帝国最年轻的大司祭?他为何要亲手染上家族的鲜血、将那位优雅的父亲罗桐柴尔德公爵送上断头台?
紫曜花以一种最不光彩的方式凋零了。
延续14代的罗桐柴尔德家族死亡了。
所有帝国贵族都在幸灾乐祸或者摇头惋惜。
但帝国无一例外地都在不遗余力嘲讽咒骂那个抛弃家族和教父的年轻人。
罗桐柴尔德家族所在的奥格斯歌城连下贱的挪盾贫民区都在流传“奥古斯丁少爷”不堪的行径。
整个帝国,恐怕只有那座“背叛者”奥古斯丁修习3年的空中修道院脉代奥拉,保持苦修士们一如既往的缄默。
“这是他在表示对教廷和帝国的轻视吗?”第四席国务卿帕尔梅抬头望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大时钟,沉声道,一脸愤怒。这位在教廷改革和军事整顿两个领域充满激进思想的实权派大臣,并不如上司“雷切尔之虎”那般忌惮相对陌生的海姬大人,她在副国务卿大人脑海中只是一个印象不够深刻的符号,况且圣事部以一部之实力抗衡整个教廷,比和其余2部8院更在乎和注重权力,帕尔梅不相信坐在次席位置上的丰满女人真心希望异端裁决所多出一个机构,况且还是一个意图制裁整个裁决所的“cosmo”,谁希望自己头顶悬挂一柄达摩立科斯之剑?帕尔梅心中冷笑,谁知道即将进入会议室的主角会不会第二天就夭折在裁决所自己人的黑暗手腕中。
帝国哪天不在上演啼笑皆非的闹剧?
“我已经让比萨主教去寻找奥古斯丁,奥古斯丁司祭。”红衣大主教盖穆坐在长方形会议桌右端首席,犹豫了一下,还是称呼奥古斯丁为司祭,毕竟他已经被皇帝剥夺爵位,这是毋庸置疑的公开事实,但教廷碍于他教父伊耶塔的圣徒身份,表面上一直没有动静,可盖穆知道许多对伊耶塔心怀嫉妒的教廷权贵们一直在叫嚷着开除奥古斯丁的教籍,对此盖穆并没有着急给出意见,最终选择站在中立位置,即便他是伊耶塔生前最大的经院派观点分歧角色之一,但老人有一点与伊耶塔观点一致,一名梵特兰蒂冈教士,不管是身为无比尊贵的红衣大主教还是低品修士,都应该远离涉及世俗的斗争。最后奥古斯丁得以保存司祭身份,不是因为梵特兰蒂冈有太多盖穆这样的睿智人物,事实上相反,而只是新牧首在喧哗沸腾中抛下一句话罢了。
“奥古斯丁就是在浪费我们所有人的时间,作为最新机构cosmo的领袖,这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枢主教本杰明伯顿也皱眉道,看来一个惹来整个朱毗特城厌恶的奥古斯丁,让这位稳重保守的教廷新贵和帕尔梅罕见地走到同一条战线。
cosmo,从古拉丁语翻译为帝国官方语言,便意味着“秩序”。
一个不守时的cosmo领导者,难道不是对“秩序”的最大嘲笑?这怪不得一向平易近人的枢主教大人发点无伤大雅的牢骚。
“本杰明伯顿,你这是在质疑皇帝陛下的决定吗?”次席国务卿萨笛皱眉道,这位大臣对朱毗特大帝有近乎癫狂的忠诚,程度丝毫不亚于庞培家族对异教徒的憎恨。
本杰明伯顿脸色大变,不等他解释,红衣大主教盖穆已经替差一步就可能被政敌拖进圣事部的可怜枢主教解围,“副国务卿大人,枢主教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以他的虔诚和忠诚,绝不会对皇帝陛下不敬。好了,就让我们耐心等待祭司的到来,我不希望让未来的cosmo负责人一推开门就见到我们争吵的画面。”
本杰明伯顿自然不敢对手握大权的雷切尔之虎流露出仇恨,他很明智地将愤怒全部转移到那个风雨飘摇的迟到者身上,即便与贵族世界相隔很远的“海姬大人”表现出对奥古斯丁少爷一定的好感,但上流圈子的笑脸和哭脸,岂能当真?那位异端裁决所三巨头之一最初对奥古斯丁的诡异态度,所引发的震惊,在缓过神后,也就淡了,毕竟今天的主角只是一个帝国和教廷共同公敌,一个没有家族的年轻人能掀起什么波澜?而且传言朱毗特大帝也对这位奥古斯丁少爷不冷不热,否则也不会剥夺他贵族视若生命的爵位。至于为何诞生一个隐秘的cosmo,消息灵通的贵族都认为那是朱毗特大帝想借圣事部的“暗黑之手”让罗桐柴尔德最后的紫曜花花瓣消弭于尘埃,以一种无声无息的完美方式。
“现在的年轻大人物都这样没耐心吗?帝国真是岌岌可危啊。”身体丰腴如美人鱼的海姬大人娇笑道,她的妩媚总是难逃放荡嫌疑。嘴里吐露出来的言语也丝毫不顾及身旁枢机大臣和红衣大主教的想法。
“海姬大人。”萨笛咳嗽一声提醒道。
在座大人物都心有不满,可谁都没打算对这个女人耸人听闻的发言当真,难道把这位比红衣大主教大人年龄还要大的女人丢进异端裁决所?她可是从那里走出来的顶端裁决者!
高大丰满的女海姬大人撇了撇嘴,继续托着腮帮怔怔出神。
列司盾和条顿那两个老家伙是肯定不会来凑热闹了,真无趣啊。
她托着腮帮的一根手指轻轻卷曲一缕耳畔金发,环视一周,竟然没有发现一个敢与她正视的男人,一群怯弱无聊的雄性生物,连征服上位者雌性的野心都被舒适安逸的贵族生活给消磨殆尽了?
这位黑暗巨头开始希望那个既年轻又可爱的教廷屠夫早点来到会议室,如果还能将在座几个贵族或者主教丢进圣事部监牢,那就最好玩不过。
是成为一个第4席国务卿可以随便捏死的蚂蚁,还是变成一条连神圣长矛列司盾都要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的巨龙?
“母羊之母”眯起眼睛,慢慢思考这个相对来说比较有意思的问题。
而此刻,夏洛特心目中身份神秘的年轻司祭正一步一步接近会议室。
路途中见到圣约翰教堂标志性建筑物,他总会微笑着开口询问,夏洛特也乐意回答他的问题,一问一答,让夏洛特越来越不相信他是一个有资格进入会议室的重大角色。
比萨主教安静跟在两个年轻人身后,
老人亲耳聆听过伊耶塔红衣大主教的教诲,对此他心存由衷感激,他记得那场谈话末尾,圣徒说了一句令他记忆深刻的言语:我的教子,那位奥格斯歌城的孩子,会走得比我更远。
圣徒之上?
老人轻轻摇头,内心满是感伤地感慨,伊耶塔大人,眼前的孩子一定让你失望了。
以两名皇帝近侍骑士为首的王室骑士团守在会议室走廊两排,一丝不苟,端庄而威严,让夏洛特最后一段路程走得格外战战兢兢,甚至连见多识广的比萨主教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尤其当老人见到寻常只能在朱毗特大帝身后见到的皇家第2号骑士,一身如太阳耀眼的黄金色重铠,一副面铠,只露出一双眼睛,华贵而震慑,比萨主教弯下腰弓起身体,步伐沉重,三人终于走到会议室门外,夏洛特已经脸色苍白,她大致清楚这扇大门内的大人物是何等权贵,对夏洛特来说,她要与他们说上一句话,都是奢侈的愿望,是不被主允许是需要忏悔的野心。
艰难转头,夏洛特看到一张依然平和的温暖脸庞,朝她微微一笑,充满感激,让夏洛特刹那间轻松下来,忘却了会议室内20多个位置上坐着20多位高不可攀的帝国显要正坐在椅子上凝望大门方向。夏洛特只见年轻祭司站在门外中央位置,整理了一下那席比圣约翰所有教士都贫旧的普通教袍,然后拿出一枚夏洛特从不曾在大教堂内见过贵族们佩戴的徽章,一朵很漂亮的陌生鲜花,可惜破损了三分之一,她突然记起走廊捡书时候看到的那个图案。
他将它别在教袍胸口位置,猛地推开大门。
廉价陈旧的泛白教袍,磨损严重的深紫徽章。
是个落魄的贵族教士吗?
骤然亮起,异常刺眼。
夏洛特伸出手挡在额头。
一半是从天空透过穹顶倾泻到会议室内的阳光,一半是位置上显耀人物们的隐性光芒,那一张张夏洛特陆续单独见过的或傲慢或深沉脸庞,一下子聚集在一起,让她撇过头,畏惧而恐慌地后退了几步。
“亲爱的小姐,感谢您的带路。我的名字叫奥古斯丁。罗桐柴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