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国维地位虽高,行事时却完全被信昌侯李普牵着鼻子在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陈铭升主张立时放弃将四万多家小眷属当成累赘抛弃掉,袁国维想到那一张张老弱妇孺的脸在脑海里闪现,于心也是不忍,也认为李普这么做会导致三千将卒的军心进一步涣散、崩溃,但他也想不出再拖延下去,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能想?
或许这就是令人无可选择的死局?
或许这就是令人无力挣扎的绝境?
袁国维悲哀的想到,也许放弃人数众多、成分复杂的家小眷属,是虽然残酷却务实的选择吧?
此时的李普,相比较与王文谦相会于秋湖山里,要苍老许多,这一刻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却不敢轻易表态。
他何尝不想走,但问题在于三千将卒会轻易跟他走吗?
要是在走的过程中,军心彻底崩溃、将卒哗变怎么办?
“此时各级武官还都听侯爷的命令,但再拖延下去,各级武官恐怕再难以弹压将卒躁动了。”陈铭升能猜到李普心里在顾忌什么,但恰是如此,他才更要劝李普早作决断,不能因为优柔寡断,错过最后的时机。
桃坞集军府自都尉以下,以大小屯寨安置、管理兵户。
从收编饥民那一刻起,为达到控制龙雀军的目的,大小屯寨的屯田校尉、小校,几乎都是信昌侯府的家兵部曲出任。
潭王府护军府所管治的屯营军府,从最初的一座扩编到十座,新增的屯营军府主要位于均州、潭州境内,但信昌侯府最为核心的影响力始终都在桃坞集军府,包括韩谦前期所建的匠坊,事后也完全是由信昌侯府的嫡系亲信接手。
也就是说,信昌侯李普回金陵后,征调兵户集结的这支兵马,队率级以上的武官、将领,几乎都是出身于信昌侯府。
这也是信昌侯李普当初决定与楚州合谋放弃韩道勋之时,冯缭、姜获等人无力阻拦的关键原因,也是李普此时还能勉强掌握这支兵马的关键。
这些武官、将领的眷属,人数较少,都已经送到岳阳了。
在陈铭升看来,这也是他们掌握兵马撤往岳阳的最后凭仗,至少依仗这些武官、将领,他们还能弹压住底层将卒的躁动,强行命令他们听令行事。
这时候一名小校叩门进来,走到陈铭升身边耳语数句,又匆匆离开。
“发生什么事情?”李普抬起疲惫显得臃肿不堪的眼睛,看向陈铭升问道。
“有两名龙雀军兵卒从邵州逃回来,潜入延陵埠,想要将其家小接走,被巡营的兵卒发现,”陈铭升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但不管怎么说,从邵州过来的逃卒他们也是要扣押下来处以军法,更不可能让两三名逃卒进一步扰乱这边的军心,说道,“我吩咐人将他们关押起来,侯爷你看要如何处置?”
“临阵而逃,以军法|论处,当斩!”李普皱着眉头,片晌后又毅然绝情的说道,他意识到这就有逃卒过来,再过几日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逃卒从邵州、衡州、潭州以及岳阳潜回来,他要没有雷霆手段,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更棘手。
“这两人为保家小才逃归金陵?倘若如此,以军法|论处,怕是军心会更加不稳啊?”沉默半天的袁国维这时候见李普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斩杀来人,忙劝道。
“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法,唯有如此才能勉强维持军心,”李普也算是经过无数的大风大浪,这点见识还是要比袁国维、陈铭升强出一些,让陈铭升立即安排人对邵州逃卒用刑,同时加强延陵埠外围的巡营,说道,“明天就将所有将卒的家小眷属,都迁往茅山!”
袁国维沉默低下头,知道李普这时候是决心抛弃家小眷属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不可能公开将四万多家小眷属直接抛弃掉,那样的话,会叫军心直接崩溃掉。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家小眷属与三千将卒先分开来,到时候不管是威迫利诱,还是哄骗欺瞒,将三千将卒单独带去岳阳,都相对要容易一些。
现在的话,令三千将卒放弃他们的至亲之人,随他们逃往岳阳,只要有少数不愿意,就会引起极大的风波。
陈铭升安排人去对两名从邵州逃来的龙雀军兵卒照军法用刑,他们则继续留在大堂商议西撤的细节性问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隐隐传来喧哗之声,过了片晌,嘈杂声越来越大,似有无数人往他们这边拥来。
“怎么回事?”
大堂之上诸多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侯爷、陈都将,”这时候守在外面院子里的侍卫营小校仓皇跑进来禀道,“刚刚有二十个兵卒闯到法场,要将那两个邵州逃卒劫走,薛指挥使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退回来……”
袁国维愣怔了片半晌,没想到没等将家小迁往茅山,事情就捅大发了,他这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他们在大堂议事已经是整整一夜过去了,时间还真是快得如白马过隙。
“这些乱兵都快要反天了,真是气死我了!”这时候一名鼻青脸肿的校尉走进来,身材魁梧的他襟甲被人撕开半幅,狼狈不堪的走进大堂来,细禀他刚才带着人想要当众处斩那两个从邵州回来的逃卒震慑人心,未曾想其家人鼓躁冲击法场,他正命令手下将闹法事的逃卒家小乱棍打出去时,围观的兵卒及家属,又有更多的人参与鼓躁,他不得不先撤回来,但逃卒已经被劫走。
“胡闹,陈铭升,立即将诸将亲卫都集结起来!”李普拍案而起,知道这时候有半点的心慈手软,全军都将哗变,让陈铭升立时将诸将依重的亲卫都集结起来,将鼓躁骚动直接镇压下去。
诸将亲卫兵马都在大宅附近,陈铭升亲自出去,很快集结三百精锐,李普披甲执戟,骑马亲自率领三百精锐骑兵往此时尚有数百乱兵及家属集结躁动不息的法场冲过去。
各级武官都还是信昌侯府出去的人,即便遭受楚州的算计,将卒伤亡惨重,但李普此时在军中的威望还在。
看到李普披甲执戟乘马过来,沿路围观、迟疑着要不要参与鼓躁的兵卒家小都纷纷退避开,让出通往法场的通道。
这边也有一名营指挥使提前一步反应过来,带着百余将卒,将闹事的数十名将卒及家小围在一座院墙坍塌下来的宅子里,等着李普、陈铭升过来处置。
过来后看到场面已经控制住,李普稍稍安心,颇为欣赏的看了控制局面的将官一眼,然后驱马到坍塌出偌大缺口的院墙前,虎目虽老,但精芒还在,徐徐扫过院子里的乱卒以及四周围观的兵卒及家小一眼,扬声说道:
“临阵脱逃者,以军法|论处当斩;劫法场及鼓躁乱军心者,以军法|论处当斩——我李普在此,院中逃兵乱卒,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陈铭升示意两队弓箭手上前,聚集到院墙豁口前,准备直接将被围逼到院中的乱卒及家小射杀,想要用这种血腥手段,将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的军心勉强维持下去。
“有人说侯爷想要再次将大家的家小都抛弃掉,独自逃跑,此事可真?”
围观的人群里终于有人不甘心的吼问道。
李普脸色一阴,他看得出这话问中诸多将卒心里最深的疑惑,虽然他从来都没有表态过要撤走,但不意味下面的武官、兵卒心里不会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