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戛然而止,宋归程的心脏停了一瞬,仿佛有根丝线骤然收紧,将他的心纠缠成扭曲的一团。
“……”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倚靠的血墙就猛然崩塌,在空气中化为硝烟,随着窗外穿过的风飘远。
宋归程全身被腐蚀得几乎只剩白骨,不见皮肉,他被血墙倾轧倒塌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他听不到,看不到,几乎与死人无异,犹如一块被熔浆侵蚀得面目全非的顽石。
但所幸,没有了外部威胁,宋归程的身体在迅速恢复,由于牵动太多细胞机理,他甚至能感觉到新细胞是如何冲破薄膜疯狂生长的。
这种疯狂的生长带来比毁灭更加猛烈的剧痛,宋归程几乎把指骨捏碎,却强忍着一声不吭。
再等等,至少等眼睛恢复,才能确认裴霜尽的状况。
渐渐的,雨声淅淅沥沥,重又涌入耳畔,沉默地冲刷着刺鼻的血腥味。
血腥味?
宋归程头脑混沌,好半天才接入这个世界的信号。
为什么还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
“裴……”他蠕动双唇,想要喊出这个名字,却发现嗓子全被烧毁,连嘶哑的叫声都发不出。
他只能听到雨声,除此之外,就是寂静,令人遍体生寒的寂静。
心脏在薄如蝉翼的表皮下疯狂跳动,脆弱的血管振动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然后通红的心脏就会从空荡荡的上半身里滚出来。
宋归程从尚未完全愈合的肋骨下伸出手,手掌半边白骨半边红色肌理,血丝连绵,皮肉吊着骨头,他摸索着向前伸去。
其实他的触觉还没恢复,他只是想抓住什么,仿佛只要抓住了什么,他的心脏就会安静下来。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摸到,天地之间,除了他,其余人或事物似乎全消融在绵延无垠的雨里。
宋归程艰难地抬起头,然而他的双眸全被阴翳蒙蔽,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睛也会结痂。
噼啪噼啪,大雨如珠,无情地拍打着玻璃,撞成细碎的水珠,从缝隙中洒落地板。
宋归程茫然地转转头,他感觉自己的头摆不正,然而宋归程不知道,他的脊椎骨已经完全断裂,所以抬头时,只有皮肉吊着他的头,摇晃不定。
随着颤动的频率,细碎的、开裂的、零散的血痂掉落一点,将这个世界从破碎的一角开始拼凑。
于是宋归程从眼睛小小的角落里,看到了裴霜尽。
血液流尽的裴霜尽。
将地板挠出印记的裴霜尽。
拼命跨过黑暗朝他奔赴的裴霜尽。
一动不动的裴霜尽。
宋归程的大脑尚未完全清醒,只有骨头碎裂的疼痛在心脏处突然炸开。那不是简单的断裂,更像远古冰川在猛烈的撞击下崩解,不计其数的冰凌刺穿小小的心脏,织成疼痛的网。
他终于明白耳边的寂静意味着什么。
“裴……霜尽?”
可宋归程依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想要爬起来,迟来的疼痛却像剧毒的藤蔓撕扯他,将他钉在原地。
眼泪被血痂桎梏着,在眼眶里越蓄越多,将眼膜凸起撕裂,最后只有一点一点,从角落里往下掉。
“啊啊啊啊啊——”
宋归程崩溃得千疮百孔,可偏偏无法言语无法活动,他的内心天崩地裂,惊涛骇浪席卷,倾倒的大山和沙石相撞,可世界只留下不急不缓的雨声。
“嗵”,有什么东西从宋归程身体里掉出来,他没低头,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红色肉块咕噜咕噜一路滚到裴霜尽耳边,也滚到他的视线内,在朦胧的目光中奄奄一息地跳动。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心脏。
当疼痛化为实质,心脏也无法承受它的重量。
没有心脏的人还能活吗?
宋归程不知道,他只感到寒冷,磅礴的寒意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席卷这小小的方寸世界。
寒意从脚踝爬上背脊,又伸出双手蒙住他的眼睛,把神经纤维一根根冰封进令世界黯淡的极寒。
宋归程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最开始,变成最初胎死腹中的那个婴儿。
窗外的雨声终于停息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世界开始泛白,久到身体在寒冷中失去知觉,宋归程终于感到自己痊愈了,眼睛恢复清明,四肢灵活柔软,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淌。
他慢慢从地上跪起来,赤身裸体,肤色透明犹如阳光下的白雪,满头长发散落,宋归程有些茫然地执起一缕,凑近眼前——白发。
白发?
窗外刺目的白光令他恍惚,他转过头去,鹅毛大雪正漫天飘落。
“下雪了。”
宋归程缓慢地膝行向前,他和裴霜尽之间仅有几步之遥,却是他走过最长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