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孟等人心下好奇,究竟是谁会有如此好的心地,在这种时候能广撒钱财,为灾民施粥。
穿过人流,几人来到粥棚前,只见数口大锅一字排开,十几人正忙着煮粥、施粥,其中一人更是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灾民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郑善人”,他只是微笑着摆摆手,马上又去到其他地方忙碌。
除了邹远外,王希孟几人刹那间便已认出,“郑善人”正是在仙游被他们放走的郑元!
与众多灾民迥然不同的衣着,让郑元注意到了王希孟等人,一愣之下,便面带愧色走上前来,向众人深施一礼:
“郑某私作主张,还请各位大人不要怪罪!”
“郑先生如此善举,我们为何要怪罪?”王希孟惊诧道。
郑元将众人让至一僻静处,才面带苦笑解释道:
“诸位大人可知我买米施粥之资何来,正是我家哥哥郑方那笔不义之财,取出后原想按小王大人之意上交官府,却又担心被贪官污吏私吞,恰知东南一带寒灾严重,便私自做主,带上这笔钱财前来施粥救济,虽不能长久维持,可也能解一时之困。”
闻听郑元讲出原委,王希孟躬身到地:
“郑先生胸怀大义,学生感佩于心,若世人皆如先生,实乃我大宋之幸、百姓之福!”
郑元忙还礼道:“若无小王大人当初大义为重、不计前嫌,在下也无今日之顿悟,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实是担不起小王大人如此夸赞。”
丁弘忽在一旁开口道:“我观此处灾民有数千之多,不知郑兄还能施粥几日?”
郑元的脸色瞬间黯然:
“那笔钱财虽不算多,施粥月余还可维持,只是出了两桩意外之事,当下怕是不出几日便无可维继了。”
“哪两件事?”王希孟急问道。
郑元长叹一声道:
“一者原本此处只有数百之众,自施粥之日起,每日人数便不断增加,过不了几日怕是会破万余;二者初来之时,所购米粮之价格尚且与别处相差无几,只是这几日各大粮商纷纷抬高粮价,现在已是当初三倍之多,两者相加,如此下去,便是有一座金山也是要空的。”
“福州府为何还不开仓赈济,为何对哄抬物价之人不严加惩处?”王希孟怒道。
一旁丁弘无奈地叹息道:
“若要开仓赈灾,需层层上报朝廷,几番推诿掣肘之后,灾粮发放之日,这遍地的灾民怕是早已十不存一,又经多方克扣盘剥,更有私吞钱粮、贿赂公行、欺公罔上、徇权势欺贫弱之事屡禁不止,真正到了百姓手上,已是寥寥无几。至于那些哄抬物价之人,谁又知道他们与官府有何牵连?”
一番话听得王希孟呆若木鸡,半晌才道:
“既知如此,你们皇城司就不管么?”
丁弘长叹一声:“如今遍地贪腐,哪里管得过来!”
王希孟本想去找福州知府,听丁弘这样一说,顿时没了底气。
皇城司都管不了的事情,自己只是一个画学生,那些人如何会听自己的话,就算表面答应,肯定也是阳奉阴违,义愤填膺之余,也有些心灰意冷:
“如此说来,我们岂不是只能听之任之?长此以往,我大宋江山社稷岂不危矣!”
郑元也摇头叹息道:“我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实不敢想,哪日我无粥可施,眼前这些灾民又将如何。”
孟柯望着还在排队领粥的人群,心情无比沉重:
“如此多的灾民,若是得不到妥善安置,一旦积怨日久,难免人心不稳,若有挺而走险者振臂一呼,跟从者必然甚众,到时怕是天下大乱,大宋再无宁日。”
眼望黑压压的灾民,王希孟的目光却慢慢变得异常坚定:
“虽为一介画工,亦当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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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郑元,几人没进福州城,而是一路向南,回到仙游。
只歇息了几日,王希孟便向孟柯提出要折返回京。
只是,不想再走来时的路线,而要去一些受灾严重的州府,看一看普通百姓最真实的生存状态。
红袖吵着要和希孟哥哥一同前去,多日的相处,孟柯已将王希孟当做自家的女婿看待,更是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便同邹远等人陪着王希孟,一同踏上了回京之路。
同来时不同,除到洪州取了一趟画稿外,这一路没有惊动任何一处官府,走的尽是穷乡僻壤,险恶之地。
一路走下,王希孟见识到了在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表象之下,由于水灾、旱灾、蝗灾、风灾、雪灾、地震频发,又因赈灾不利,致使流民塞野、尸填沟壑,而卖儿卖女、骨肉相食的悲惨景象更是无以言说。
政和二年夏,王希孟回到了东京汴梁。
这一走,便走了一年。
这一年,王希孟十七岁。
这一年,他在心理上完成了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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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献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