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吏带着三人赶到吴江县时,已是下午时分,站在城东,王希孟终于亲眼见到了垂虹桥。
垂虹桥又名往利桥,庆历八年始建,前临太湖,横跨松江,目测长约一千余尺,据称所用木材数以万计,全桥全为木质构架,架木梁铺木板连成桥面,两侧加有三百栏干。
一座两层楼高的亭阁位于桥中央,远远望去呈十字形布局,飞檐流角,古朴清雅,正是那长桥卧波、通衢压浪的垂虹亭。
沿桥上得亭来,极目四望,眼前太湖水阔、洞庭山秀,脚下松江水急,周遭湖天一色,后人曾赞曰:
插天带东势嵯峨,截断吴江一幅罗,桥上青山桥下水,世人曾见几风波。
王希孟喜不自胜,吩咐取过纸笔,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作画之中,直到已经看不清纸上的线条,方才停笔对小吏道:
“我还需再画上几日,劳烦寻一处驿馆歇息。”
小吏还未答话,旁边一人上前道:
“吴江县令张诚见过小王大人,已在此恭候多时,本县内只有一家粗陋邸店,万不敢引诸位大人前去,下官已寻得一处商户的别院,距此不远,诸位可随我前去一看。”
王希孟这才注意到身边多出了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与众人见礼,随着县令张诚去向那处别院。
这是一座位于半山腰的私宅,位置极佳,傍晚的余晖中,平湖、长桥尽收眼底。
宅子分为前后两院,客厅、书房、卧室等一应俱全,在前院还立有一块硕大的太湖石,浑穆古朴、凝重深沉,望去赏心悦目,神思悠悠。
能在此处作画,王希孟自然十分满意。
劳累了一天,众人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丁弘依然没有放松,一直守到后半夜,才慢慢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众人一切安好,丁弘亦长出一口气,想来应是把那些跟踪的人甩掉了。
和承照一起拿上诸多画具,随王希孟走出别院去往桥边,只是当路过山脚一片小树林时,丁弘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人或许不敏感,但他却能清晰地闻出附近有血腥气。
将王希孟送到指定的地点,丁弘找了个借口又回到树林之中,仔细查看之下,只见有多处凌乱的脚印,地面和几棵树干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分明是昨晚此处发生过一场争斗,并且还有人受伤。
想到几次发生的蹊跷事,丁弘大致猜出了七八分真相。
——有人欲对王希孟图谋不轨,大抵可以确定是和郑方有关的那些江洋大盗,只是,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王希孟,并且屡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计划。
是何人在保护王希孟?又为何要躲在暗处而不现身?
将目光投向山下,看着时而沉思、时而挥毫的王希孟,丁弘仿佛看到十五岁的自己。
为了喜欢做的事、为了心中的梦想可以不顾一切,浑然忘我,也许那才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吧。
自己这一辈子或许已止步不前,何不如用余下的时光,来帮助正在作画的少年达成心愿。
那你便安心作画,不必为外事烦心,余下之事交由我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许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知难而退,王希孟几人早出晚归,再也无人打扰,日子平静得就像太湖的湖面。
然而,安宁终究被打破了。
所来之人,却并非是江洋大盗。
这一日,天降小雨,王希孟只得在别院后面的书房内作画,正凝神静气构思之际,忽听前院里传来一片吵嚷之声。
声音越来越大,吵得王希孟再也无法继续,便带着丁弘和承照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前院,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们眉头紧皱。
只见院门敞开,围墙也被推倒了一大片,原本立在院中的那块太湖石已被贴上黄色封条,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正大声吆喝着,七手八脚地向墙外抬去,别院的主人刘员外正扯着为首一人的衣襟,涕泪横流地央求着什么。
“这些是何人,为何如此猖狂!”王希孟向丁弘问道。
丁弘本不想说,奈何拗不过王希孟,只好长叹一声,讲起了这其中的原由。
徽宗喜欢搜集江南的奇木怪石,家在苏州的朱勔便投其所好,四处搜求奇花异石,用船运入汴京,名为“花石纲”。
而形状各异、姿态万千、通灵剔透的太湖石,最能体现出“皱、漏、瘦、透”之美,深受徽宗喜爱,却也成为了苏州百姓的噩梦。
朱勔攀附蔡京,又深得徽宗欢心,一时气焰熏天,凡民间有奇石异木,便会被强行夺走,为确保所运之物不被损伤,破屋坏墙,践田毁墓,拆毁桥梁,凿坏城郭之事屡屡发生,而所有费用均由当地百姓承担,以至百姓备遭涂炭,民不聊生,甚至要卖子鬻女以供索取。
王希孟已然明白,这群官差应该就是朱勔的爪牙,正在强抢刘员外家的这块太湖石。
以前只觉百姓受苦是因天灾,却不想此地还有人祸!
王希孟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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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