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正阳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怒气,这种事情论理用不着发多大的火,或者说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一桩小事儿,几万块钱的事儿,堂堂一个大市长,至于这么计较么?
真要看不过意,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用不着大动干戈。
但沙正阳不这样看,在他看来这其实是一个地方上政治生态的缩影。
像这个乔庄乡,先后几届书记乡长都这么折腾一家小饭馆,足以说明这个乡镇的干群关系有多么的恶劣糟糕,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把这些小老百姓的利益放在眼里。
自己一个电话给县里边,恐怕县里边立马就能让这个乡镇把帐结清,但是按照这个李长庚的说法,他去过乡里不知道多少次了,去县里少说这么几年来也有十次八次,甚至也到市政府信访办来过两次,但最终的结果都是发回到乡里,让乡里处理。
这个程序似乎也没错,你乡里吃了的饭,自然也就该你乡里结账,还有一部分是村里吃的,不多,但是也有几千块,估摸着也是跟着乡里学,反正也就是那么挂着,你还能怎么着?
欠账不赖账,答应有钱的时候再给你,也没说不给你,谁还没有个手头打紧的时候不是?
乡里村里都困难,所以拖你一年半载甚至两三年好像也说得过去不是?
这样连续几届书记乡长都是如此,窥斑见豹,如果说这些书记乡长都还升迁提拔了,起码也足以说明官泊乃至中州组织部门在考察干部时存在着某种误区和不足了。
“李老板,我问一句,那位从92年开始的雷乡长后来调到哪里去了呢?”沙正阳很有耐心的问道。
“呃,他调到隔壁的火花乡去当书记去了,听说前年调到县里当局长了,嗯,是交通局的局长,可风光了。”李长庚还没有意识到什么。
“那后来那位接任的乡长叫什么名字?”沙正阳又问。
李长庚立即就有点儿警惕起来,迟疑着不敢再说,不过沙正阳却耐着性子宽慰对方:“你看,老李,你要来结账,我总得要把情况问清楚,人家说的也没错,是乡长负责签字,法人代表是乡长啊,不是书记,我得了解清楚,该谁签字,我或者县里边的领导也不能越俎代庖代替他们签字不是?签了字才能说拿钱的事儿不是?再说了,你也没打算再开了不是,说了也影响不大,反正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肯定会帮助你拿到钱。”
“我说的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虚言。”李长庚有些发急,他容不得别人质疑他这些凭单和签字,“您瞧,这些都是他们签了字的,原来那些他们还总是找各种理由,要不是说哪些人吃了说不清楚,可他们来的人我也多半不认识,或者认识,隔了几个月了才去结账,谁还记得请当时还有谁在一起块儿吃饭?这也罢了,要去找分管领导签字,分管的人说他又没参加吃饭,怎么知道有多少人,很多就不愿意签,再到后来,签字也容易了,结账态度也挺好了,可就是不肯结完,挂的帐越来越大,可能结到的始终只有那么一大半,剩下一小半就始终结不到,而且越累越多,最后就干脆彻底结不到了,”
“嗯,你的意思主要还是后边这一任乡长?”沙正阳很有耐心,语气也格外温和。
“这个乡长张大光,现在都当书记了,乡长是原来的吴有生,他们俩都差不多,反正就是赖着拖着,不肯结账,你要说真没钱也就罢了,可去年乡里还买了一辆桑塔纳,十几万呢,今年又说还要买一辆啥雅阁轿车给张书记,我就琢磨都说没钱给我,咋几十万的车就能买了一辆又一辆?”
估摸着这李长庚也是被逼急了,这等话也不知道藏在肚子里多久了,沙正阳这一问,立即把他内心深处的无穷怨念都给勾了出来。
沙正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嗯,老李,要不这样,你再等半个小时,我通知人来了解一下情况,如果属实,那么这些钱会一分不少的付给你。”
李长庚被工作人员带了出去,沙正阳身体靠在椅背上,有些无奈的摊摊手:“瞧瞧,这就是我们某些基层干部的做派,吃了饭抹嘴就可以不认了,调走了就可以装聋作哑不理了,要不就干脆以各种理由来耍赖,到最后就干脆理直气壮的说没钱,等有钱才给了,我就不明白,这些干部咋就这么心宽体胖,咋就这么趾高气扬,咋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呢?好像我吃了你的饭,是看得起你?你这是封建时代的官吏都还要横啊。”
在场的众人,无人敢应答这个问题。
“可这样的干部好像都还在节节高升,嗯,我不敢说这样的干部是否有什么其他问题,但是就从这一点我觉得可以看出,他们心目中是没怎么装着群众,没有把群众的利益放在眼里的,或者人家一个小饭馆的生死和他们屁股下边的桑塔纳雅阁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我屁股下坐的汽车风光更重要呢?”
沙正阳冷笑了一声,“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解决的软环境问题,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们如果是这位李老板,我们会多么的无奈和绝望?再换一个角度,我们是否可以设想,如果外边的企业来到我们中州这些区县来投资建厂,是不是在建成投产之后,也一样遭受这些官员和他们代表的职能部门的‘敲诈盘剥’?”
“比如我们想买辆车或者换辆车,还差点儿,某老板某厂长您看是不是赞助个三五万?又或者这年终了,咱们单位干部职工要发点儿奖金,过个肥年,还差点儿,您能不能给点儿支持?我在想,恐怕没有人能拒绝这种化缘式要求吧?可人家凭什么就该承担你这种毫无来由的化缘赞助呢?或许他们在满面笑容的交出钱的时候内心都在咒骂着我们的政府,我们的这些干部吧?所以,我用‘敲诈盘剥’这个词语不过分吧?”
语气没有多严厉,但是却充满了揶揄和调侃味道,但这更让人不寒而栗。
“好吧,说这么多,好像也不能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大问题,但是解决人家李老板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我想我这个当市长还是能行的。”沙正阳似乎有点儿意兴阑珊,“胜宽,你说这个电话该给谁打?给书记县长打好像有点儿夸张吧?可不给他们打,我给谁打?给那位书记乡长打,还是给他们的长打?”
无人回答。
沙正阳自我解嘲的笑了笑,“看来还得要给他们的书记县长打才行啊,也罢,正好咱们这政府食堂里准备的饭菜也不差一两个人的,胜宽,那就请一下龚中元和刘天他们两位吧,就说我请他们两位到市政府食堂里就餐,保证不用挂账。”
半个小时后官泊县委i书记龚中元和县长刘天已经赶到了市政府。
沙市长亲自相邀到市政府食堂就餐,这都快晚上八点了,就哪门子餐?不用说,没好事儿,而且他们两位也知道好像今天是市政府的市长接待日,这一次是专门接待各地欠账反映。
哪个区县敢说没欠账?这一点官泊固然跑不了,其他区县,包括高新区和经开区一样跑不掉,而且也可以说没有人敢说他一下子就能把所有欠账给还清,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龚中元和刘天的态度也是一致的,态度端正诚恳,领导批评肯定要接受,但是也得讲一讲县里的实际困难。
龚中元和刘天在路上就盘算了一阵,几笔大的欠账,比如县一中的教学大楼工程款,这欠了三年,但是县里每年都在还啊,数量太大,也不可能一次性就还清,还过不过日子了?
还有县经开区的两条主干道建设,市建九公司垫资建设,支付节点早就过了,一千二百万款项只付了三百五十万,还差八百多万,年前准备再付二百五十万,剩下的六百万的等到明年和后年来还清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县财政就这状况,要发展,你得把基础设施建设搞起来,财政跟不上,就只能这样,市建九公司早就扬言要上访市政府,也的确去了两次,每次也不过就是把县里人召集去商量,手心手背都是肉,就这么个样,没钱,奈何?
县里也没说不还,也的确是做了计划,但计划没有变化快,有时候的确是支应不上,真不是县里想要赖账。
还有就是高速公路欠的拆迁款项了,可这是市里边先欠的县里的,一直没有拨下来,虽说之前有个约定,县里先垫付,市里稍缓,但这一缓也太久了,一年多了,还这样,市里你不兑现诺言啊,不能怪县里也对乡镇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