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坟地里，那放棺材的坑，早都挖好了，只等棺材下葬。
“元青哥，等下。”麦芽拉住他，悄声对他道：“林虎知道轻重，再说，他们小娃之间的事情还是得叫他们自己解决，你要相信林虎，他不会平白无故的上去揍大头。”麦芽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大花。
林大姑家来的那些亲戚，有人好心来送亡者一程，也有人是来看热闹，总之，各人各怀心事，等小花爹一入土，他们便各自回家去了，临走时，连句安慰的话都没留。
林大姑也穿披着麻，戴着孝，抹着眼泪，对林德寿他们拜了拜，“他林叔，要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句话没说完，她又嚎啕大哭，哭她的男人薄命，哭自己命不好，哭两个娃可怜了，总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泪水，她都得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等丧一完，再面对两个娃儿时，她就得收起悲痛之情，带着她俩好好活下去。
李元青立即明白过来，暗笑林虎，这么点大，倒是知道护着女娃，虽然他平时总是对大花恶方相向，但林虎骨子里却有着男儿的骨气，至于究竟是咋个心思，他们可猜不到。
小花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一锹一锹的土覆盖而上时，哇一声就哭了，四下找她娘，也不知在害怕什么，还是她明白了，这被黄土埋上的人，就是她的亲爹，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世间便再也没了这个人。
当初田父临死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颜色，颓败的没有生气，一双眼睛，暗淡无光，好的时候会突然坐起来，交待他娘一些家事。那时冬生年幼，还以为他爹病要好了，却不知，这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的征兆。
冬生点头，“行，我明天一早就去。”
絮絮叨叨的诵念声，又响了起来，大致的意思，是让死者安心上路，这灰盆就相当于他在尘世间的根，断了这根，便可以安心的去了，别再回来，也不可缠着妻儿老小。
这抬棺材的人数是够了，冬生，李元青，加上林德寿，黄年，钱满仓，还有那个旺才他爹。他们几个都有把子力气，抬棺稳当的很。
大花还不懂，抱着牌位，被小花爹那边的亲人牵着手，走在队伍的前面，李元青他们抬着棺材，紧随在后面，棺材的后面是林大姑哭的直不起腰，被田氏跟林虎娘搀扶着往前走，麦芽拉着小花跟在队伍的后面，还有些自愿跟随的村民尾随着队伍而走，还有其他负责放炮竹，撒纸钱的人，也走在队伍的两侧。
林虎打架也不吭声，把大头压在屁股下面，狠狠的瞪着他。大概是被他压的疼了，大头冷不丁一拳捶在林虎脸上，林虎吃痛，便从他身上翻下来了。大头乘着机会，赶紧爬起来，一拳还不够，准备乘着林虎捂脸的时候，再补了几脚。林虎也不是吃素，在他把脚踢过来时，一把拽住他的脚，往后一带，大头便又栽到地上，这一跤栽的可不轻，疼的他抱着腿嗷嗷直叫唤。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即使前一刻悲伤，后一刻也可以很容易就开心起来。
在他把脉期间，屋里头静的很。小花一早就被她娘赶到床上去了，大花没去睡，偷偷把门推开一道缝，头探进来，四下看着。
他也进了厨房，给她俩打了温水洗脸，接着又到院里喊了李元青他们过来吃饭。
这就是没儿子的苦处，没儿子就没人抱灰盆，明儿就得大花抱着，她是长女嘛！
林大姑家情况不同，死了男主人，家里又没有主事的长辈，这丧事就简单了办。要不是林德寿跟黄年，还有村里的几个年长的男汉子帮着张罗，只怕连这个都办不起来呢！
秦语堂欲言又止，只怕就在这几天了。他气息太弱，病入骨髓，呼吸微弱，出气比进气少，只要一口气上不来，人就没了。
林大姑家做不出饭，麦芽便让哥哥跟元青往这边送了些饭菜过来，又因着天冷，便让他们就近在林虎家吃了饭，吃饱了再去守灵。
麦芽吃了一惊，赶忙喊了李元青。谁都知道，娃的头不能打，要打就打屁股，打肉多的地方，头是重要的地方，哪能随便下狠手。
冬生也早早就起来了，把院子又扫了一遍，虽然不管用，但总比堆了满院的雪强一些。
纪安山没坐多大一会，便起身体回家去了，临走时，将他大儿子留下，让他帮帮忙。
冬生鼻子一酸，声音有些沙哑，“叔，我们在家都坐久了，站着舒服一些，这位是秦大夫，让他给您瞧瞧吧！”
“就是，上学一点都不好玩，夫子念书跟念经一样，还得天天看见这两个扫把星，倒霉死了。”小豹跟哥哥站到一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看着棺材抬了来，上面还挂着白绫，顶端挂着……
大花使劲点了点头，弄好自己之后，又转身去看小花，田氏这时已帮小花把棉袄棉裤都穿好了，一拎之下，她才瞧见小花的袄子破好几个洞，里面的棉花都跑出来了。
看着他的样子，大花爹了然的笑了笑，林大姑眼睛一红，捂着嘴忍着眼泪。看这情形，冬生也不敢问，只对大花爹讲了些宽慰的话，便跟着秦语堂往堂屋去了。
到了下午，灵棚门口便只留了相熟的几个人。
林大姑当先走到床边，用跟她的体型不合的柔声，对床上被埋在被子里的人说道：“他爹，村里来了大夫，让他给你瞧瞧病吧？”
按着榆树村的风俗，这搭灵棚也极有讲究，长宽比例，以及挂白帘的长度，用白布做的花球该挂多高，灵棚的香火如何点，祭品如何摆放，何时守孝，何时起棺，何时入土，都得按着规矩来。
没有请吹锣打鼓的艺人，只有林氏跟亲人的哀嚎声。
李和一进门，就跑到厨房吃饭去了，听见他问话，忙不迭的道：“元青早上熬了粥，因为我婶子想吃粥，他也跟着喝了粥，秦大夫说什么都无所谓，可我不想吃哪，我就在等你们喊我呢！”话一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塞了个油饼子放进嘴里，撑得脸部都变了形。
大花撅嘴道：“你吃那么多也不怕噎着！”
钱勇动作很快，上前拦在他跟前，小豹往左，他就往左，小豹往右，他便往右，非得不让他过去。
不过，惊讶归惊讶，他俩这脸皮也不是一天就练出来的。
冬生为自己刚才的心思，感到不好意思，便跟着走了过去，一看见床上让被子埋住之人的脸，要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也是在那一刻，他知道小花他爹，命不长了。
黄大全听说林大姑的事，苦于他生意忙，回不来，便让送了些纸人纸马过来，等入土的时候可以一并烧给他。
大花姐妹俩这一觉睡的香，她俩好久没睡过这样暖的被窝，所以今天精神格外的好，穿衣服的时候便闻见油饼的香味，馋的她俩直流口水。
麦芽第一次经历古代的葬礼，听着他们的哭声，只觉得后背凉凉的。林大姑的哭丧，带着点唱腔，拖着长长的尾音，这声音要是半夜听来，是挺渗人的。
林大姑抱着她，刚止住的泪水又往下掉，整个眼睛红肿着，都快糊到一块了。大花偷偷抹着眼泪，田氏她们也跟着掉眼泪。这情景怎能不叫田氏触动，当初她也跟林大姑一样，站在边上，看着黄土盖上田父的棺材。麦芽那会太小，她不忍心让她瞧见这个场面，所以下葬那天，只有冬生抱着牌位站在一边。
李元青很少生气，这会是真的气上头了，怒喝道：“小豹，你乱讲什么，谁教你说这些的！”
冬生站在外面，自报了身份。大花一听是他的声音，忙费劲的拉开门栓，看见冬生，小脸一亮，“冬生大哥，是你啊！”
榆树村有专门的坟地，是村里规划出来的公用土地。只要是榆树村的村民，都可以葬到那里，而且还分家分户。
“快去睡觉。”林大姑挥手把她赶了出去。
林大姑听了万分感激，做势就要给大家跪下。李氏跟麦芽一直站在她后面，看她要跪，赶忙拉住她。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娘呢？”冬生笑着摸摸她的头。
主持行礼了人，喊了句什么，麦芽也没听懂，接着又是一长串的鞭炮声，又人推了推大花，告诉她要把怀里抱的灰盆砸烂，得狠狠的砸，砸出响来。可怜大花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好在有人给她搬了个石板，这脆生的灰盆便在石板上碎了。
这些事，秦语堂看的多，便提醒了几句。
等到她俩都睡着了，田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她也是从这条路上过来的，其中的艰辛跟酸楚，只有经历过人才能明白。
李元青几人脸色唰就变了，大花气呼呼的握紧拳头，小花不太听懂他讲的什么，还以为小豹在跟她开玩笑，冲他傻呵呵的笑。
他话还没讲完，林虎带着钱勇就冲过来了，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把大头撂倒了。麦芽在旁边看的眼皮直跳，这下麻烦了，何秀又得闹腾了，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会的再让，她的退让，在何秀看来，好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这种人，就不能给她好脸色。
大头看着麦芽，莫名的眨了眨眼睛，之前是没怎么注意，现在跟她对上了，才赫然发现，以前田麦芽说话总是唯唯诺诺，生怕被别人听见，那声小的，要是耳朵不好的人，怕是都听不见，怎么今儿讲话这样凶呢！
大头嫌弃的啐了一口，骂了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