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把那碗面吃完的。面对摊主那带着怜悯的眼神，徐涛真的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囊中空空，恼的是无忧郡主翻脸无情。或许是因为心里难过，或许是因为大脑空空，也或许是因为那鸡丝面实在没什么味道，徐涛一碗面吃的味同嚼蜡，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等他浑浑噩噩的挣扎着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屋子时，却见远远地有个穿着皂衣的差役跑了过来：“探花郎，恭喜您了，您的任命下来了。”
任命？徐涛有些怔愣，他的任命早就下来了，翰林院递补，那张纸还摆在他屋里的桌子上。但是他仍然站住了，看着那个差役向自己的方向过来，满眼希冀：或许命运并没有放弃他，早上只是有人和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
皂衣差吏跑过来，笑着将一份新的文书拿在手里冲他晃着：“恭喜探花郎，贺喜探花郎，翰林院一名文林郎出缺，您补上了，您瞧，连一天都没用了，您可真是好福气。”他嘴上说着恭喜，却没有将文书送到徐涛手上。
徐涛像被雷劈了一样怔在原地：文林郎？从九品上的文林郎？这样的末流小官，和没有有什么区别？不，甚至不如没有，这意味着他以后不仅要在做不完的琐事中日复一日的耗费生命，还要面对上峰的刁难、同僚的推诿……他不能想象这可怕的恶意。
皂衣差吏看他那个样子，笑眯眯地扯着嗓子大声提醒道：“瞧，徐大人高兴坏了，都忘记说话了，徐大人？”
徐涛被他一吆喝回过神来，讪讪地伸出手：“谢谢差官小哥，劳烦您多跑一趟。”他没办法，必须要接下这文书，他若不去，那便是藐视朝廷，今后再也别想入仕了！而且，他已经没钱了，再没有收入，他连这房子都住不起，就不得不卷铺盖灰溜溜地回老家去了。
皂衣差吏却是将文书往后撤了撤，不让他够到，笑眯眯地道：“大人，给您报喜了。”
……徐涛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找他要喜钱呢。可是徐涛身上如今分文没有，不免尴尬：“这，差官大哥，我……”
皂衣差吏看他神态瑟缩，言语吞吞吐吐，倒也不恼，仍是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大人，这是规矩，小的可就厚着脸皮沾沾您的喜气了。”
徐涛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般尴尬，咬了咬牙，对差官抱拳：“差官稍等，我这就去取。”他说着开门，往屋里去了。背后，差官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无尽地嘲弄。
过了片刻，徐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了几个铜板塞进皂衣差吏手里：“您辛苦，这几个铜板，您拿着喝口茶润润喉。”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被无忧郡主追捧的探花郎，在这人脉关系盘根错杂、高官显贵云集的上京城，他卑微的就像泥土。因此他虽然瞧不上皂衣差吏的嘴脸，却也无可奈何，不得不小心地陪着笑脸讨好。
皂衣差吏将那几个铜板接到手中，倒也没恼，拿一根手指拨弄着，仍是笑吟吟地模样，看上去要多和善有多和善：“到底是探花郎别出心裁与众不同，小的前面跑了几家，都是给角碎银子或者拿个银锭子，独独探花郎给一把铜板，倒是刚好年下给孩子压祟。”他将文书递到徐涛手里，心底更是不屑，这玩意儿得罪了权贵，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了，这几个铜板可不能留着，多晦气呐。
徐涛觉得自己更难堪了，脸红到脖子，几乎喘不过气，只能干巴巴地讪笑：“呃，这，好说，多谢差官大哥。”
皂衣差吏拿着铜板笑着走了，没出两步就将那把铜板放进了一旁跑来的小乞儿碗里：“喏，探花郎赏的，拿着沾沾喜气，将来也考个探花郎，省的讨饭。”差吏勾唇，明明都是好话，听在徐涛耳朵里却像极了嘲讽。
小乞儿接过铜板，撇了撇嘴：“谢谢官爷，可是官爷，这不是把官爷您当我们叫花子打发么？他这是瞧不起您呐！”
徐涛还没进门，听到这样一句话，气的胸口都痛，怎么就打发叫花子了，那可是他全部的积蓄了！他也要脸好不好！
皂衣差吏呵呵一笑，抬手摸摸小乞儿乱糟糟的头发：“你不懂，探花郎是读书人，怎么能看上银子傻白，金子晃眼呢？那都是俗物，有辱探花郎的高洁品格。”
“屁啊。”小乞儿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那铜板还铜臭逼人呢，他就是小气，瞧不上您。”
“不许胡说。”皂衣差吏似是严厉地制止他，“好了，玩去吧。”他说罢又离开了，小乞儿往徐涛的方向看了一眼，作了个鬼脸儿，唱起了童谣：“探花郎，穷酸样，几个铜板当喜钱儿，敲得破碗响叮当，响叮当！”
“你，小畜牲怎么敢……”徐涛气的头昏脑胀，就要去抓住那个小乞儿算账。小乞儿扒着眼睛吐着舌头作了个鬼脸儿，一溜烟跑了，消失在小巷子里。徐涛追了半条巷子，小乞儿没追上，自己倒是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墙粗喘半日，才愤愤地低咒一声，转身往回走。这小混蛋，等将来有一日，自己重新获得无忧郡主的青睐，一定要把全城的乞丐全都活埋了、剁碎了！他在心底恨恨地想，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回到家里，一进门惊呆了！
不大的院子里满地狼藉：他的书、宣纸、笔墨、衣物……全都被丢了出来，砚台摔成了几块碎片，书箱打开，也被踩得稀碎，衣服上全都是脚印泥污……徐涛疯了一样冲进去，颤抖着捡拾地上的东西，心底一口浊气几乎喘不上来，堵得他胸闷气短：谁，是谁，是哪个天杀的王八蛋这般欺侮他！他在心底愤怒地呐喊，喉咙却如同被什么堵住了般一声都发不出来，他要被气死了！徐涛一边捡拾地上的东西，一边从喉咙里逸出毒蛇般低哑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