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好象洞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也不催促他,就等着他的回答。
一见他如此刚烈,甚至提出了以命相担,吓了她一跳,急忙问道:“为何不行?这应该是一个比较稳妥的策略……”
“不行!”他脸上是一种根本不容商量的神色,大声说道:“母后!你可知道,这位福王朱廷贵在东南沿海都干了些什么,他竟然让宁波总兵直接率大明军队在浙东大峡谷伏击戚、胡二人!要知道,这可是朕亲自授命上阵杀敌的两位主将,就因为侵犯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敢明目张胆地这么干!这种手足相残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们还是人么?”
她面色如水:“不为什么!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什么都可以坏,规矩不能坏!”
他瞪大了意见,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让她俩跟了戚、胡二人?这……”
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冯保,低声说道:“娘听冯保说了,在东南沿海这一路,你们已经打算对付福王朱廷贵和闵维义、钟钦良二位巡抚,好给戚继光和胡宗宪两位将军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倭寇,是吧?”
她抱住了他,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儿子,其实为娘知道你难,真的知道!”她于哽咽中几次想说其实早就知道他与她俩有男女之实,但还是忍住了,始终没说出来。
几千年的封建残余,真是害死人!但是你要想在这样的封建朝代成为帝王,别说大治天下,只是立稳脚跟,都必须遵从这样的规则,不服不行。
“如此说来……”她点了点头,觉得这样做确实有些不妥。
他紧盯了她的眼睛:“母后请说!”
她开始止住了哭泣,试探性地说了一句:“钧儿,既然为娘问你这个问题,就已经作了些准备。我且说一个办法,你看看可不可行?”
见孩子默然不语,她不禁着急起来:“钧儿啊,娘可都是为你好!对了,你不会是认为娘这是在干政吧?”
正因此如此,他们更不会让她俩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成为妃子,哪怕是最低等的“淑女”都不行。
他着实愣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到原来对这二人许下的承诺,他几乎头疼欲裂。
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抗争些什么了,只能选择妥协,又或许妥协是必须的吧。于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既然您已经为她们找好了归宿,也只能这样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吧,等她们安全回来,就由您和朕亲自为他们主婚,选个好日子嫁与淮阳王!”
“这……”他犹豫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这还是听您的吧,一切由母后裁断!”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仍在凭着一己之力与这千百年的制度作着最后的抗争。
“嗯!”她把声音放得更低了一些,“要不然,咱们把这两位‘公主’放去东南?”
“儿啊!母亲何尝不同情她们,何尝不知道她们二人迫不得已。你说得不错,她们也是人。不过,母后还是要说不行!因为你如果让她们回来,甚至娶她们为妃,就会给天下臣工以口舌,甚至被所有人唾骂。我们现在刚刚站稳脚跟,一步也错不起啊,孩子!”
当然,他也知道这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已。
“淑女”即是贞德贤淑之女,这贞德是第一位的。
她这时向外摆了摆袖子,说了一句:“你们先退下吧,老身和皇上有事要谈!”一下子就将身边的人全遣散了,只留下了冯保。
朱翊钧颓然抬起头,轻轻摆手:“不不不!孩儿当然知道母后是真心为孩儿好!这不是干政!朕只是觉得对不起这二位有功之人,即使她俩只是宫女,但也是人,是立了大功的女人。母后,您也常说女人不容易,甚至您自己也是婢女出身,难道您就丝毫不同情她们么?”
他咬了咬牙,还是把这最后的抗争拼了出来:“如果孩儿执意要这么做呢,就算朕是大明皇帝,也不行么?”
她顿了顿后说道“淮阳王朱明义,他素有贤名,大夫人死得早,最近续弦夫人也病故,如果将此二女赐婚于他,他必感激不已,他也会对二人好,算是为她们找了一个好归宿!旁人也不会乱说些什么!”
他点点头:“母后!确有此事!前段时间让福王来到京城尽情夸耀一回,而且还把闵、钟二位巡抚的小女儿嫁与他作侧妃,让他们三人结好,就是为了放松他们的警惕,好让戚、胡二人寻机会下手!”
他心里嘀咕了一下,嘴上却说:“哦?正事儿?好啊!母后但说无妨!”
说白了,上至皇太后,下至张居正、谭纶、王崇古,甚至冯保,都只把这二人当作“工具”而已,不管立多大“功劳”,都不能逃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命运。
冯保也挺识趣,远远站开了去,只剩下母子俩在这儿窃窃私语。
她既没点头,亦没摇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如果照老身的意见,这二人如果安全归来,万万不可回宫?”
面色平静的皇太后给出了试图抗争的答案:“不行!绝对不行!钧儿,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一国之君的第一原则是什么,就是要遵守祖制,不可胡来!你忘了太祖皇帝在这皇宫院墙内亲自立下的那块‘后宫不得干政’的红色牌子了,这么多年来,谁敢违反过?”
一下被儿子说中了软胁,她沉默半晌,方才抬起头来,眼里已是点点泪花。
“嗯!”她这次重重点头,大概是被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男子责任心感染,眼里放出了赞赏的目光,“既然如此,那这个福王还是让他咎由自取吧。母亲这儿还有一个人选……”
说心里话,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明显被她的凝重给吓了一跳:“母后!孩儿当然知道您是为朕好!有什么话,您尽管问吧,孩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其实也想过去和她抱头痛哭,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妥,只能轻声安慰:“母后!您别哭啊!您要是一哭,连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话才说完,不由得眼里也掉下泪来。
他却一下站了起来,毅然地摇着头:“不行!母后!此举坚决不行!除非杀了孩儿!”
“母后,什么正事啊,这么神秘?”他笑着问道。
虽然彻底平定辽东、将她们二人营救回来是最完美的结局,但是在完美之后,这个结局似乎留有很大隐患。
她却直接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让她跟了这位福王,既算是门当户对,又因为远处东南,可以避人口实,这个好色的朱廷贵肯定也乐意。”
因为她知道,如果他将此挑明并以此为说辞,就更没有理由狠心拒绝他了!
最严重的一点就是,这二人被大明文武重臣甚至皇太后都认定为“功臣”不假,可是一旦她们真的回来,因为已被女真蛮族首领“破瓜”,所以在大家的眼里,她们肯定已是不白之身。
她摇头:“不妨事了!看见你好,老身就没事儿了!对了,钧儿,你先吃几口,为娘和你说些正事儿!”
她见他一下盛怒起来,刚想安抚他一番,远处的冯保也不住地往这边看,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走过来。
“为什么?”虽然皇太后的主张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在心里为这二位苦命女子忿忿不平起来。
“嗯!”她点了点头,冷不丁问出了一句:“这次辽东大捷后,你想过没有,如果处置阿珠和小倩二人?”
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等“失贞”女子的,即便她们已被册为公主,即便她们为了大明的辽东边关立下了赫赫功绩。
他扬起了眉毛:“是谁?”
话已至此,她竟然啜泣起来。
可是,居然没等她说完,他就开始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三个狼心狗肺之徒!朕是铁了心一定要斩杀他们的,光杀头都不解恨,非把他们千刀万剐不可!如果你让她们二人嫁给福王,不是过不了多少时间让她们活二次‘活寡’么?这叫什么?这叫‘才出虎口,又入狼窝’,您就真的这么狠心?反正朕无论如何做不出来!此事断不可行!”
“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母后这次竟然没有笑,只应了一声,脸上是非常凝重的神色,“钧儿!可能为娘有些多事儿。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是为你好!我一会儿问你,你一定要以真心回答!”
他也是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说出一句:“母后!您就说怎么办吧,孩儿照办就是!”
他却没有任何消气的样子,继续扯着嗓子吼道:“更可气的是,这个福王与闵、钟二人伏击不成,最后干脆勾结倭寇,给他们通风报信,想假借倭寇之手除去戚、胡二人。此仗虎贲军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二!这种引狼入室,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们都干得出来,你还让阿珠和小倩嫁给如此之人,难道这样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了么?”
“这……”皇帝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