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屏张大了嘴,看了半天面前这个人,才哆哆嗦嗦地说道:“你是……你是龚正陆?”
玄武笑着对二人一鞠躬:“多谢二位!二位如此客气,玄武真是受宠若惊!二位来此是客,还是二位在前面走,请请请!”
就在“醉月轩”里推杯换盏、痛快牛饮的时候,东门城楼的一间小阁内,龚正陆和王崇古正在里面一言不发地坐着。
李成梁和玄武故意慢了几步,走在后面,特别是在路过屏风的时候,停了一下,李成梁轻声问他:“张玉屏呢!”
王崇古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屋里于是只剩下龚正陆和张玉屏师徒俩。
张玉屏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们不是设的‘鸿门宴’么?”
眼见他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伸了一下腿,长出一口气,渐渐苏醒过来。
只见眼前跪着一个人,低着头,他看了半天,发现这人并不是努尔哈赤,正在奇怪之中,却见这人慢慢抬起头来,满眼含泪地问他:“小师叔,徒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说完,他又把觉昌安父子和王杲互相猜忌、心怀鬼胎一事说了一遍,但是对玄武等人即将前往裂地绝谷,他却隐去了没说。
龚正陆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师叔,可不敢这么说!这可是绝密!再说了,既然您此番拼了命的前来,是为了劝说努尔哈赤赶快从‘鸿门宴’中抽身,也算对得起他了。而我们此次并没有‘鸿门宴’,所以,您也是尽力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劳您操心了吧!”
张玉屏也是老泪纵横,哽咽了许久,才止住了哭泣:“从我几位哥哥这一去,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张玉屏摇了摇头,象是自言自语一般:“老了!不服老不行!”突然,他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紧了龚正陆的胳膊:“他们不是说你在女真军里返回后方时死在途中了么?怎么你没有死?你说说,你把你几位师叔的名字通通说一说!”
张玉屏叹了一口气,抚摸着他的头:“好侄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其实心里很清楚,我也知道我还他还得够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救过我的命,眼看着他要跳入火坑,我就忍不住想尽一切办法救他。我也知道我是个汉人,不该救女真人的少首领,但是我就是克制不住,你说怎么办?你小师叔是不是太懦弱了?”
觉昌安和王杲一看玄武到来,急忙端着酒碗站起身来,众多对此“战神”崇拜得无以复加的女真士兵们也都跟着站起身来。
龚正陆摇摇头:“师叔,我很理解您!当时我成为女真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好多人也劝过我,也骂过我,但我就是控制不了,总觉得报恩没有错。现在看来,懦弱的不是我们,或许是我们从小受教育的体系,或许是人性本身的缺陷吧。”
觉昌安大笑着:“我说铁将军怎么突然一言不吭地出去了,原来是去亲迎玄武将军了!玄武将军刚才的烟花神箭,真是无与伦比!我们女真人不喜欢花架子,就喜欢有真本事的人!来来来!玄武将军,咱们连干三大碗!”
眼看就要漏底,他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丝毫没有注意到阿诺托和代善跟在他的后面。
张玉屏苦笑了一声,“人,与天斗与地斗,但是不能和自己的命斗。或许我的命就是如此吧,想做些事,又做不了。想当个好人,却可能做了恶人。本来信心满满,最后却是竹篮打水—场空。”
张玉屏沉吟良久,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侄儿,你说得是,我也真的是尽力了,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管了吧!”
阿诺托和代善紧跟着出来,也一下愣住了,继而笑了起来。
原来,玄武正从不远处走来,大笑着向他们打招呼。
……
“太好了!”龚正陆激动得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
李成梁笑了笑:“就是!就是!连阿诺托元帅和代善军师都亲自来迎接你了!玄武,赶紧里面请吧,大家都等着敬你呢!”
过了许久,龚正陆安慰师叔不要再哭了,然后咬了咬牙,把自己被女真人抛弃,最后归顺大明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龚正陆苦笑一声,把几个师叔的名字都说了一遍,还把师父张玉良曾经告诉他们小师叔从小调皮打碎家中宝瓶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旁边的女真士兵们也跟着起哄:“对对对!连干三大碗!”
张玉屏凝望着他的眼睛:“对啊!二十多年了!正陆,你没怎么变化,你师叔却已经老了!”
玄武笑了笑:“还好!我正好从东门过来,就看到这个老者说要见努尔哈赤!我的反应和您一样,就想这人肯定是张玉屏,于是赶紧让他借一步说话,把他弄晕了。让两个龙骧军士兵把他带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龚军师那儿了!”
这人正是被玄武打晕的张玉屏。
龚正陆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跪倒磕头:“小师叔,实不相瞒,我对您和努尔哈赤之事也有所了解,我当时也是被觉昌安所救而报恩,咱们叔侄俩的经历简直是一样一样的。所以,侄儿在这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您对努尔哈赤的报恩已经够多的了,已经不欠他什么了!”
李成梁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作了一个擦汗的动作:“好险!还好你及时赶到!我都急得差点儿失态,根本没注意到阿诺托和代善跟在身后!”
都是熟人,阿诺托和代善也就不再客气,转身向院内走去,转过屏风,回到了前堂。
李成梁笑着帮玄武打起了掩护:“驸马,咱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玄武将军还有防卫重任在身,不可多饮!”
龚正陆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师叔,徒儿正是龚正陆!”说完一把上前抱住他的身子,痛哭起来。
龚正陆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二十多年了!”
龚正陆紧紧握住他的手:“师叔!我们设定的‘请君入瓮’之计,估计只有您能看得出来,徒儿甘拜下风!但是您知道么?这只是我们原来的设定!而现在这场欢迎宴,我们没有任何的埋伏!”
龚正陆说不出是哭还是笑地安慰着他:“师叔,你没有老,你看你还是这么精神!”
一个人被黑布蒙着头横躺在他们的对面,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阿诺托和代善急忙回礼,向玄武拱起了手:“玄武将军,你刚才的表现太棒了!不光是惊喜,简直可以算是大喜、狂喜!你看看,为了庆祝你的烟花大获成功,铁将军还有我们两个亲自迎接你来了!”
话说到这儿,他俩已经走出屏风,来到前堂。
龚正陆这时站起身来,对王崇古拱了一下手:“侍郎大人,如果您对龚某足够信任的话,请让我单独和小师叔待一会儿行么?”
觉昌安挠了挠头:“对对对!玄武将军还有重任,这样吧!就由和我王杲贤弟代表众位弟兄了,我们两个一人敬玄武将军三碗酒,好不好?玄武将军海量原来我们是领教了的,这点酒肯定没问题!”
一到门外,他愣住了,什么白发苍苍的老者,门口根本没有。
张玉屏听完感慨不已,摇摇头又点点头:“想不到你现在竟然已经成了汉人的辽东军师,看来大明的皇帝挺知道化敌为友、他为我用啊!”
龚正陆悄悄贴近了他的耳朵:“师叔,和你说心里话吧,包括努尔哈赤在内的这几个女真首脑,如果他们是铁板一块的话,那还真值得我们设‘鸿门宴’,把他们一锅端。可是,这几个人内心已是离心离德,表面上一团和气,内心里早就拼个你死我活。所以,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他们自己就会自相残杀,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玉屏听到有人说话,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眼前一片黑,被人用黑布蒙上了。正在想怎么回事,却发现黑布一下子被掀开了,急忙抬起手来遮住烛火的亮光,好一会儿才适应性地看清眼前的景象。
张玉屏点了点头:“正陆,你说得对!我今天冒险来找努尔哈赤,其实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他,但是就想着即便被你们半路上拦住,把我杀了,我也要来!因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救命恩人受死而无动于衷。”
张玉屏这才相信他是真正的龚正陆,叔侄二人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王崇古凝视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军师,我相信你!我出去,在外面等你的好稍息!”
龚正陆向他鞠了一躬:“多谢大人信任!”
张玉屏的眼光闪烁了一下,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来看着龚正陆的眼睛:“厉害!你们竟然不用‘请君入瓮’之计,怕给天下百姓落下和亲之后背信弃义的口实,而改用‘反间计’,直接挑拨他们父子与兄弟离间,导致他们相互搏杀!此举真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