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必须抱成一团。
可是年轻的皇帝就象一个老人一样深不可测,竟然对他的崇敬眼神没有任何的回应,虽然满脸的愁容消散了一些,但还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
如果是农民出身的人,和他讲道理就没用,越讲越生分,要和他讲感情,三两杯热酒一下肚,聊聊掏心窝子的话,就直接把你当自己人看待了。
皇帝眼睛转了一圈,计上心来。
实际上,冯保本身就是绝顶聪明的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他已经看出来了,年轻的皇帝亲政以后,虽然也比较民主,能够倾听大家的意见,但这些都是在他打定主意以前。而在打定主意之后,很少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决定,从他极力坚持抗洪这点就能看出来。
“既然他们没有时间管,朕就找个人专门来管这些可怕的蝗虫。吕调阳不是说蝗虫已经危及全国了么?朕就让他兼任户部侍郎,把全国的蝗虫都管起来!”果然如张居正所担心的,皇上竟然还想给吕调阳加封一官。
好嘛,这个冯保,今天象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以往总是冲在最前面发表意见,今天也学会深藏不露了。
冯保的脸色顿时拨云见日,心里早已是心花怒放,得意洋洋。
皇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又问了一句:“户部尚书现在在哪儿?”
“皇上!臣考虑良久,还是觉得此举不妥。象您说的反向刺|激,在短时期内可能会取得一定的效果。但为政之要,唯在得人。用人是国家的根本,必须以赏罚分明作为判断的根本。这种兼任的加封,无异于将吕调阳提升为内阁大学士,如果此次对他不降反升,此口一开,将不亚于山东德州的洪水猛兽,到时候再想往回收,就回天乏力了!”
除此之外,即便是张居正这样的首辅重臣,只要反对的时间长了,皇上都会烦的,搞不好哪天就会对你突然发难,让你独吞苦果。
皇上圣明啊!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好容易忍住了,仍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直看着尊敬的皇上,崇敬之情无以复加。
“嗯”,皇帝终于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现在户部有侍郎没有?”
张居正继续报告:“皇上,户部尚书王国光人在京城,臣与他每天都有联系,他这段时间也是尽心尽力,全力负责筹集钱粮,既要支持山东抗洪,还要支持辽东与东南沿海的军备。”
“这……”张居正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强硬了,很显然他也在心里不断地权衡皇上此举的轻重,考虑了好一会儿,他还是给出了反对的意见。
象张居正这样自命清高的知识分子,只能和他讲道理,以理辩理,把道理辩清了,他才可能真正服你。
就象刘一鸣,出身贫寒,虽然也考过举人,但怎么母后和自己怎么同他讲道理都没有用,只能从感情上入手,最后果然是用营救他家人的“感情牌”成功策反了他,一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绝对的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怎么说服他赞同自己的意见呢?强按牛头喝水肯定不行,好言相劝也不行,这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关键还是自己的资历太浅,还没能够达到真正的一言九鼎的地步。
只见他又幽幽地问了一句:“按照祖制,蝗灾的事情应该归哪个部管?”
“哦?”皇帝从张居正的回答中听出了兴奋点,思维一下活跃起来,直接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问了他一句:“按照祖制,有没有同时兼任两个部的侍郎的?”
“有!皇上,左侍郎宋继尧!目前右侍郎一位尚在空缺!”
刚才这句话听上去是在赞同自己,可实际上细一听就清楚他仍然赞同皇上。另有深义,就好象他已经知道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样!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这块硬骨头很难啃,而且他现在兼任吏部尚书,用人管理是他的主责,他要是坚决不同意,也不好强行实行。何况他现在从用人的角度来力陈赏罚分明的根本性作用,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这……”皇上的思维转得太快,连张居正都有些跟不上脚步,但是绝顶聪明的他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心想皇上不会是再给吕调阳加个官吧,这也太偏袒他了!
“嗯!”张居正和冯保听到这个,都不住地点头,皇上说得很直接,一针见血,但是却很实际,现实情况就是如此。现在王国光和宋继尧肯定满脑门子都是粮食和银两,天天抓耳挠腮的都是这点事儿,脑子里别说装下漫天飞舞的蝗虫了,连一只蚂蚱腿都装不进去。
张居正急忙拱手:“回皇上的话!此事权归户部!户部负责粮食征收,但是蝗灾属于突发事件,估计户部对此也是措手不及,所以才会导致现在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皇上!”张居正这回终于跟上了皇帝的脚步,也不再装胡涂了,直接发表反对意见:“恕臣直言!此举大大不妥!出现过失,非但不责罚,反而加封一职,这会助长官员们为所欲为的嚣张气焰。办坏事比办好事还能够得到奖赏,长此下去,大臣们就没有功过是非之心,甚至会用重重困难作为威胁您的法码!皇上!”
张居正足够聪明,他明显听出了皇帝这番话的深意,他也觉得与目前这些等着看笑话的大臣们比较起来,吕调阳还是更安全些,至少目前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以他及时调整了策略,一拱手向皇帝说出了一句:“皇上……”
他静如止水的眼睛里迅速起了波澜,提高了说话的声音:“多谢皇上教诲!臣明白了!既然目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按照冯总管的提议,先不撤换吕调阳,让他戴罪立功,或许能够起到更好的效果。但是臣还是建议,给他们的回复中要严厉措辞,先给吕调阳把帐记上,让他不可再犯!只有赏罚分明,才能以正视听!”
最让张居正感到诧异的是,今天他居然处处和自己作对,顶上牛了!
皇帝却好象没听见他说话一样,转过头去,又背着双手踱了起来:“撤他回来,确实可以平复一些人的怨气,可以暂时把我们与这次严重失误撇清关系。但是只要一撤,大家就会认为,不光是他执行得不好,我们的决策也有重大问题,甚至最后的责难全会指向我们,认为我们异想天开,逆天而行!而朱衡和叶梦熊也会因此心灰意冷,畏手畏脚。最后我们两头不落好,腹背受敌……”
“好!朕是这么考虑的!刚才你们也说了,让吕调阳戴罪立功,以不罚代罚,就象曹操割掉自己的头发严令手下的士兵一样,无非是想给他一个反向的动力,让他知耻而后勇,既然如此,那不如一下把这个反向的动力给他加到底,让他彻底向前,统领全国的蝗灾防治!”
但是他表面上还得装糊涂,于是换了个角度回答皇帝的问题:“兼任侍郎的情况非常少见!倒是有内阁大臣兼任两部尚书的,原来高仪大人就曾经兼任过礼部和户部尚书,后来王国光到任后,他才将户部一职卸任的。”
皇帝笑了一笑,迅速转向了冯保:“你的意见呢?”
原来皇上竟然是先抑后扬,明贬实褒,这一赌还真是赌对了!
冯保急忙低头:“皇上!臣觉得……臣觉得首辅大人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件事情肯定皇上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请皇上明示!”
说到这儿,他慢慢回过身来,偷偷瞟了一眼张居正,发现他的身子当时就是一震,很明显刚才的这番话已经触动到了他,现在放弃吕调阳,无异于杀鸡取卵、饮鸩止渴。
所以,要想在上书房这样议定一切国家大事的地方长期混下去,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紧紧抱住皇上的大腿,维护他的权威。
“好!既然连尚书都有兼任的先例,那么兼任侍郎也就未常不可了!依朕之见,一下子有这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用粮,所以户部的一个主官一个副官现在心思都在筹集钱粮上,根本无暇顾及蝗灾。”
“好!”皇帝只说了这一个字,却是一字千金。
最后这一句话,皇帝没有说完,他慢慢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俩,最后眼睛停留在张居正的身上。
怎么办?软硬都不行,那就改变策略,以理服人吧。
“是!皇上!微臣谨记!还请皇上明示!”冯保心里大喜,但是迅速装作一副虔诚倾听的样子,等着皇上道明原委。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出现嫌隙,就是灭顶之灾。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只要是足够聪明的人都能够想明白这点!
事实证明,冯保今天第二次抱大腿又抱对了,皇上果然有着另外的想法!
他看着冯保笑了一笑:“这次又让你猜对了!不过下一次你可不能这样了!耍小聪明只能耍一次两次,才能称之为睿智。如果耍得多了,就是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