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在明知故问。”朗巴尔夫人故作不满地回答道：“这种送信方式似乎在中世纪的史书上经常可以看到——很有趣，但与难以想象还有段距离，那只雪鸮叫什么来着？冰……翅膀？”
她卷着嘴唇，将这份文件丢回待回收的那部分里。
“冰之翼。”女王陛下优雅地白了自己的贴身女官一眼，拉丁文的古怪名字是有点难念，但也不必把它说得像是大型超级市场冷冻柜里那些硬邦邦，白花花的鸡翅膀。那只雪鸮非常可爱，聪明，还知道用喙叼来钢笔与便签纸示意自己回信——憩在衣架上耐心等待的时候，一本正经的有点傻乎乎的样子可真是像极了它的主人，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物似主人形？
一些愚蠢，傲慢，目光短浅的家伙再次提出——在他们看来最为完美与纯正的，卡洛斯与费迪南德最后血脉的结合可能。
他的谨慎可以说是为了保护撒丁在国际社会上的声誉，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萨利埃里家族——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泄漏出去，那么萨利埃里家族会很容易成为撒丁的政客们为了国家与自己而在急切之中推出的替罪羊。
“是的，陛下，难以想象，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殿下很快就要回来了——或者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您们可以考虑一起去度个假？”朗巴尔夫人说道。
“你的建议不错，还有你，你的丈夫，费力……你和温斯顿男爵草拟一个名单，最后让我过目一下……你知道我的喜好——还有亚利克斯的。”女王陛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几年过去了，亚利克斯仍然对萨利埃里家族抱有很深的感情——她当然很高兴自己的孩子不是那种轻浮善变的年轻人，但萨利埃里……
“这是什么？”女王陛下接过厚厚的一摞纸张：“哪个喜剧或是幽默小说作家的最新文稿？……噢，”她翻开两页，一边的眉毛立刻高高地挑了起来，“确实是笑话。”
“玛丽娅！”
这是连首相也不得而知的，专属于王室的武器——前提是必须有把柄可以让他们抓。
最后女王陛下拿起一张照片。
撒丁女王陛下的发型师将她银亮的白发全部梳往脑后，做成一个浑圆的发髻，然后再上面固定连披肩的黑色头纱，银灰色的丝绒长裙上佩戴着黑曜石的胸针作为点缀与呼应。她面色严肃，与下方的群众一样举着蜡烛，唱着圣歌——金色的小火苗在晚风中扑扑地跳跃，一小滴滚烫的蜡油溅到了女王苍白且已经不那么饱满的手背上，陛下不引人注意地微微皱了皱眉，但脊背依然挺得笔直，举着蜡烛的手臂也是纹丝不动。直到圣歌结束，人们一一放下手中的蜡烛离去，在广场上留下一片蜡烛的星海，她才小心地将手里的蜡烛倾斜过来，在阳台的宽阔扶手上滴了两滴，而后再把蜡烛牢牢地固定在上面，隐蔽地用袖子护着那只受伤的手，转身走进了帷幕后的房间。
这个——高雅，秀丽，尊贵——可惜，她是东加长公主斯塔，前奥丁王储妃，现在的奥丁王后陛下。
“朗巴尔夫人，看看这个。”
两个女孩谁都不邀请？失去了挡箭牌的亚利克斯大概会被“偶遇”与“意外”所重重包围——几乎所有的王室庄园都毗邻着大贵族的土地，而大贵族们即便没有女儿，妹妹，外甥女，侄女……也会乘机倒卖“入场券”的。
女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没错，”她说：“我知道，我只是向你展示照片而已，你认为我要干什么？”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教堂钟声响起，街上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垂头默哀——王宫，议院等公共机构前面降下了半旗，政府的工作暂停，交易所与证券公司在这一刻也沉寂下来，很多电视台也暂时停止了正常节目的播出——王宫广场上聚集着举着蜡烛的人群，环绕着迄今依然淡淡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圣母像轻声歌唱：“……得救之乐充满我心，罪人蒙主爱怜，赐我生命赦我罪愆，作主心上之人……”歌声缥缈不定，曲调本身并不悲哀，但在那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听起来却十分凄楚。
“两个都邀请。”女王陛下沉吟了一会，做出了决定——同时向朗巴尔夫人摆了摆手，表示并没有将这个两个女孩子纳入王储妃的考量之中，虽然她们都很出色，但一个是阿涅利，一个是萨利埃里。
朗巴尔夫人的嘴角抽了抽。
气候暖化直接导致冰帽融化，这将释放出在地壳中被抑制的压力，引发极端的地质事故——这是奥丁政府新闻发言人的对外发言中所正式确定的，海底地层发生断裂，部分地层出现猛然上升或者下沉，由此造成从海底到海面的整个水层发生剧烈“抖动”，也就是海啸——致使至少530000人死亡，约140000人失踪，伤者不计其数。这还是在联合国及其专门机构和国际金融机构，各国为人道救援活动提供的运输工具与支援人员（其中甚至包括了各国军人）不顾随时可能发生的海啸，地震，火山爆发，尽所可能地前往连接北地与奥丁的狭窄地带——现在已经变成了分割两地的海峡，将那些侥幸逃生的原住民运离危险地区的结果。
朗巴尔夫人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他一定会陷得很深……很深的。他有个‘很好’的儿子，而他又是一个很不错的父亲——为孩子付出一切，不就是一个好父亲所应该做的么？”
但度假之前一定要记得好好地打他一顿屁股（哪怕只是在心里想想）——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吗？再说，即便是超人也有在铁板上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一个王储的生命可不仅仅属于自己。
“……抱歉，”女王陛下回过神来，向自己的朋友微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了亚利克斯——这件事情也可以说与他有关。”
人人都希望他带回一个公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也希望他去勇斗恶龙。
“你是指信件送达的方式还是信件的内容？”这封信既没有通过常规的外交邮包途径，也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直接邮寄或快递——某天的凌晨……一只漂亮的雪鸮用它尖细的喙有节奏地敲打着女王陛下卧室的窗户玻璃，直到女王陛下被它从床上敲起来为止——它的脚上居然拴着一个信封。
“当然。”女王陛下为刚才的失态而满含歉意地苦笑了一下，为自己的朋友搓揉被她蹂躏过度的手臂，“当然，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将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好，嗯，在度假之前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说到这里——”朗巴尔夫人端正了面孔与态度：“您是想要邀请安妮小姐还是莉莉小姐？”
信封里除了一张写了首十四行诗的信纸空无一物，女王陛下考虑了一会，尝试性地对着那张信纸说出现在的时间——果然，如亚利克斯曾经在下午茶时间所偶尔提及的保密方式所描述的那样，信纸上原有的字母奇迹般地重新排列为全新的词句（注释1）——内容不多，除了简短但让人愉快的问候之外，就是有关于西撒丁向奥丁南部大量倾销毒品一事……亚利克斯对此颇为关心，这倒也没错，萨利埃里家族在数年前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毒品供应商之一。
女王陛下在自己常用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一边伸出手让朗巴尔夫人为自己涂抹药膏，一边用左手从矮几上的信件匣子中取出一个看似寻常的白色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