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到要对付张准,想到要在张准和陕西流寇之间生存,左良玉就心情晦涩了。张准那可是一头猛虎啊,阻挡老虎下山的道路,那可是相当危险的。要是连自己的小命都没有了,就算给一个骠骑将军,都是白搭啊!
杨嗣昌点点头表示赞许,拈须微笑说道:“本总督与若谷先生是通家世交。听说若谷先生有一位哲嗣名方域,表字朝宗,年纪虽轻,诗文已很有根抵。昆山可曾见过?”
左良玉对于自己的首被召见,既感到不胜宠荣,又不免提心吊胆。在卢象升任总理时,这地方他来过多次,但现在来竟异乎寻常地心跳起来。不知不觉间,左良玉悄悄的放慢了脚步,又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以平息自己内心的情绪。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可能要出现某些变化了。
当然,内心有些不舒服的人,也是有的。有部分的将官,觉得这个杨嗣昌,说话是没有问题的,说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但是真正打起仗来,就难说了。卢象升本人说话慢条斯理的,打起仗来,却是十分勇敢的。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主帅,是个只懂得吹牛的人。崇祯皇帝用杨嗣昌来取代卢象升,很多人都不是太看好。
本来他们以为卢象升这次是必死无疑,卢象升自己也觉得没有出狱的可能了,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居然是峰回路转,崇祯居然饶恕了卢象升。卢象升居然活着出狱了。但是,他们很快就得知真相。卢象升的性命,乃是有人用重金买下来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张准。高起潜只是幌子,真正出钱的人,乃是虎贲军的张准。
“怎么办?”
崇祯皇帝对杨嗣昌的支持,的确是不遗余力的。他明白杨嗣昌暂时还不能进入内阁,无法有太大的权力,一般的武将,可能不卖他的帐,因此,他特别赐予杨嗣昌尚方宝剑,给予他先斩后奏的权力。这样的尚方宝剑,无论是以前的陈奇瑜,还是后来的洪承畴和卢象升,都是没有的。这自然给杨嗣昌增添了几分的威严。
杨嗣昌却对左良玉的这种狠毒的杀戮性格,毫不在意。在他看来,只要能剿灭贼兵,杀良冒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那些当地百姓,暂时不从贼,不代表未来不从贼,既然以后可能从贼,现在干脆杀了,以绝后患。这就是所谓的斩草除根之计。将流贼活动区域的百姓,都杀光,贼兵没有了兵员补给,自然就被扑灭了。
杨嗣昌没有马上训话,也没让大家就坐。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先率领全体文武向北行四拜贺礼,然后才命文武官员就坐。军乐声停止了。白虎堂中和院中寂静异常。杨嗣昌拈拈胡须,用炯炯目光向大家扫了一遍,随即慢慢地站起来。所有文武大员都跟着起立,躬身垂手,屏息无声,静候训示。杨嗣昌清一下喉咙,开始说话。
左良玉急忙说道:“三年前末将路过商丘,拜识这位侯大公子。”
张准在大都督府忙碌的时候,有一个人,同样在忙碌不停。这个人,就是备受崇祯重视的杨嗣昌。接替卢象升担任五省总理的他,最近将自己的行辕,搬到了保定府里面,引起了不少有心人的关注。
因为侯恂的关系,左良玉隶属于卢象升的麾下,对卢象升并不是十分的尊敬。卢象升对左良玉也不是十分的喜欢。因为左良玉和祖宽一样,都喜欢杀良冒功。本来流贼退走,当地的百姓还好好的,结果两人一来,官兵反而比贼兵还要残忍。所过之处,几乎是一片白地。
杨嗣昌明白左良玉所说的文官爱钱是对卢象升有感而发。卢象升对自己的部下,一般都是以精神鼓励为主,物质鼓励为辅。这让左良玉感觉到非常的不满。摊上卢象升这样的上司,他左良玉如何中饱私囊?左良玉期盼杨嗣昌能够给部队弄到更多的钱粮,这样他才有机会将更多的钱财落入自己的口袋。这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财,十个字,完全是糊弄人的。
在卢象升的麾下,有两员大将,是非常特别的。一个,是祖宽,他是辽东来的人,背景很深,一般人都得罪不得。卢象升想要治理祖宽,也是有心无力。祖宽目前暂归洪承畴管辖,杨嗣昌不需要理会。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左良玉了。
杨嗣昌沉吟片刻,又问:“足兵足饷之外,何者为要?”
这一条街道已经断绝百姓通行,连文武官员的马匹,也都得离辕门左右十丈以外的地方停下,然后步行过来。这样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增加总督大人的威严而已。明朝的高级文官,都特别喜欢这样的做派,否则,很难震住那些骄兵悍将。
辕门外,官兵如林,明盔亮甲,刀枪剑戟在平明的薄雾中闪着寒光。一对五六丈高的大旗杆上悬挂着两面杏黄大旗,左边的绣着“盐梅上将”,右边的绣着“三军督司”,这都是在一天一夜的时间中由裁缝们赶制成的。
受到尚方宝剑的威压,众将官震惊失色,不敢仰视。杨嗣昌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没有谁会傻乎乎的将自己送到尚方宝剑之下。同时,又有人悄悄的品味着杨嗣昌的每句话,琢磨着里面每个字的意思。他们感觉,这位新任的总督大人,刚才的那番话,似乎蕴含着很多的意思。难道,朝廷是准备对鞑子完全坐视不管了?
“今日正当国家用人之时,而将军亦正当有为之年。日后或封公封侯,名垂青史,或辜负国恩,身败名裂,都在将军自为。今上天纵英明,励精图治,对臣工功过,洞鉴秋毫,有罪必罚,不稍假借,想为将军所素知。”
左良玉着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咚!”
杨嗣昌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要杀鸡给猴看。因为卢象升原来带领的部队,很大一部分,是卢象升自己组建起来的天雄军,只有祖宽和左良玉两部不属于天雄军的序列。杨嗣昌要整饬军队,首先就要拿天雄军入手。崇祯皇帝顾忌的,也是这支有私兵性质的天雄军。
这样的计划,看起来似乎的确很美。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鞑子在虎贲军那里吃了亏,转头就来找明军的麻烦。高起潜就是这样吃了大亏的。因此,朝廷军队想要完全的作壁上观,难啊!你不主动的去撩拨鞑子,鞑子受了伤,却是要来找朝廷军队疗伤啊!
“罗猴山之败,皇上十分震怒,姑念将军平日尚有战功,非其他怯懦惜死的将领可比,仅贬将军三级,不加严罚,以观后效。本总督拜命之后,面奏皇上,说你有大将之才,兵亦可用,恳皇上格外降恩,赦免前罪,恢复原级,并封你为平贼将军,已蒙圣上思准。”
左良玉赶快起立,叉手行礼说道:“不敢,大人。”
左良玉不假思索的说道:“最要紧的是足兵足饷。”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多半都是以前天雄军的将领。他们是跟随着卢象升一路厮杀过来的,对卢象升有很深的感情。卢象升被捕下狱,他们自然也受到了牵连。他们的兵权,几乎都被剥夺了,成了靠边站的一部分人。杨嗣昌不待见他们,他们也不待见杨嗣昌。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暂时也只好忍着。
左良玉在内心里暗暗的说道,忍不住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二门外石阶下,紧靠着左边的一尊石狮子旁树了一面巨大的、用墨绿贡缎制成的中军坐纛,镶着白绫火焰形的边。旗杆上杏黄缨子有五尺长,上有缨头,满缀珠络为饰。缨头上露出银枪。大纛的中心用红色绣出太极图,八卦围绕,外边是斗、牛、房、心等等星宿。
左良玉再次表过忠心以后,才站起来,缓缓的说道:“末将谢座!”
“咚!”
大堂名叫白虎堂,台阶下竖两面七尺长的豹尾旗,旗杆头是一把利刃。这是军机重地的标志。门外竖了这种旗子,大小官员非有主将号令不许擅自人内,违者拿办。要是遇到那些严肃的主帅,当场拿下,当场斩首,当场呈上首级,是完全有可能的。袁崇焕就这样斩过一个游击将军。斩了就斩了,别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回到公馆以后,左良玉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显得非常的不安。本来,平贼将军这个头衔,还是非常珍贵的。一般的武官,挂总兵官的很多,挂将军衔的很少。因为明朝的将军印,数量很少,且不能重复。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多一个都没有。
“这不是故意要我去送死吗?”
杨嗣昌并没有让左良玉坐下来,而是继续说道:“昆山,你是个有作为的人,所以商丘侯先生拔将军于行伍之中,置之统兵大将之位,可谓有识人之鉴。不过自古为大将者常不免功多而骄,不能振作朝气,克保今名于不坠。每览史书,常为之掩卷太息。”
不管张准是出于什么原因,要救下卢象升的性命,卢象升终究是活下来了。对于广大的天雄军将士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但是,对杨嗣昌来说,这个消息就不是很好了。因为这个原因,天雄军原来的部分将官,都受到了杨嗣昌的严密监视。
另外,辕门外还竖立着两行旗,每行五面,相对成偶,杆高一丈三尺,旗方七尺,一律是火焰形杏黄旗边,而旗心是按照五方颜色。每一面旗中心绣一只飞虎,按照所谓五行相生的道理规定颜色。例如代表东方的旗帜是青色,而中间的飞虎则绣为红色,代表南方的则是红旗黄飞虎,如此类推。这十面旗帜名叫飞虎旗,是总督行辕的门旗。
承启官走到白虎堂前一声传呼,二门内应声如雷。那等候在二门外的文武大员由保定府知府领头,后边跟着监军道、总兵、副将和参将等数十员,文东武西,分两行鱼贯而人。文官们按品级穿着补子公服,武将们盔甲整齐,带着弓箭和宝剑。文武大员按照品级,依次向杨嗣昌行了报名参拜大礼,躬身肃立,恭候训示。
左良玉固然喜欢杀良冒功,喜欢奸淫|妇女,却不是笨蛋。他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军事谋略还是懂得一些的。一听自己要移防大名府,就知道朝廷是要对付张准了。眼下朝廷最担心的,就是陕西流贼和张准互相勾结在一起。若是如此的,流贼的声势,就会更加的浩大。张准好像还是陕西流寇的第三十七营呢。杨嗣昌要自己移防大名府,就是要割裂张准和陕西流寇的关系。
当然,这也是避重就轻的意思。毕竟,当下,朝廷的军队,想要和鞑子面对面的碰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连高起潜的辽东骑兵,都被鞑子打败了,他这支军队,骑兵数量严重不足,怎么是鞑子的对手?因此,杨嗣昌刚才这番话,根本就没有提到鞑子。反正,无论明军是否出击,鞑子都是要退走的。鞑子退走以后,朝廷军队面对的,就是一班的流寇贼子了。
左良玉同样出身辽东,同样是发迹辽东,但是,他和辽东军镇的关系,不是特别深。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拉壮丁,扩张军队。一般的总兵官,手下有个一二万人,已经很多了。可是左良玉的手下,足足有六七万人,实在是骇人。
杨嗣昌目光熠熠的盯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昆山,本总督准备要你移防大名府。”
现在的北直隶,还有一支部队,那就是张准率领的虎贲军。虎贲军和鞑子,的确是打了不少仗的,据说的确是杀死了不少的鞑子。杨嗣昌既然完全不提到鞑子,那是不是说,朝廷准备放任鞑子和虎贲军厮杀,然后自己在旁边养精蓄锐,等待鞑子和虎贲军两败俱伤,然后上去捡便宜?
等左良玉行过礼坐下以后,杨嗣昌先问了问近来作战情况,兵额和军饷的欠缺情况,对一些急迫问题略作指示。左良玉告诉总督大人,自己的麾下,总共有五万三千余人。杨嗣昌轻轻的笑了笑,然后用略带亲切的口气叫道:“昆山将军!”
在明朝末年,主帅威令不行,军律废弛,成了普遍情形。所以杨嗣昌今天开始升帐理事就竭力矫正旧日积弊,预先指示僚属们认真做了一番布置,以显示总督辅臣的威重,使被召见的文官武将们感觉到这气象,和卢象升在任时大不相同,知所畏惧。
第一次鸣炮后,文武大员陆续进人辕门,在二门外肃立等候。第二次炮响之后,二门内奏起军乐。杨嗣昌身穿二品文官仙鹤补服,腰系玉带,头戴乌纱帽,在一大群官员的簇拥中从屏风后缓步走出。他在正中间围有红缎锦幛的楠木公案后边坐下,两个年轻而仪表堂堂的执事官,捧着尚方剑和“总督辅臣”大印侍立两旁,众幕僚也分列两旁肃立侍候。
左良玉乃是辽东人,是因为侯恂的赏识,才提拔起来的。别看侯恂长着一副死人脸,在崇祯的面前,总是半死不活的,其实颇有识人的眼光。因此,左良玉对侯恂一直非常的感激。杨嗣昌自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一开口就将侯恂抬了出来,以示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