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大了。银装素裹,江山分外妖娆。
关铎语气舒缓,杀气沉沉。方补真手脚冰凉,额头出汗:“大人,万一有变?”
“明日,待城外潘诚所部退走,老夫要宴请柳大清、胡忠等人,一并赏雪。李大人,酒席交你置办,要丰盛。郑将军,你备些人,随老夫一起参加罢。毛将军,为了防止鞑子偷袭,带你的本部,从明日起,全城警戒!尤其,对胡忠等部,多加注意。”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与毛居敬的理由一比较,高下立判。
他忧虑的,无关沈阳。
他沉吟多时,判断,“双城或有变化。毛居敬?”
关铎微微一笑,他熟思已久,胸有成竹,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假道伐虢。”
他说:“鞑虏虽败,纳哈出实力尚存。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困兽反噬,犹为可怖。今,搠思监闻变,退兵三十里;广宁稍有余闲,愚弟也不才,愿提兵十万,回援辽阳,以壮平章威势,保我辽阳安稳。”
方补真,字拾阙。他摇了摇头,道:“姚大人、钱将军,一直没有文书送回。双城里,咱布下的暗探,也消息全无。前几日,卑职派了两拨人,往双城打听,计算路程,估计也快到了。……,噢,大人毋忧,一有消息,卑职立刻禀报。”
关铎也不会动他,正儿八经交了次手,双方都知道对方是个硬骨头。他也不怕纳哈出挑衅,纳哈出的损失比他大。关铎推断,至少一年内,纳哈出不会轻举妄动,留下足够的军队严防戒备足矣。
之前,潘诚曾先后两次,共派了几千人,做样子来救辽阳,就停在城西几十里外。毛居敬大破元军,他们坐视不动。元军退走的当日,关铎就传下命令,命其回去广宁,不过探马报知,这股军队迟迟未动。
“是!”三人躬身尊命。
元军围城时候,你不来;元军退了,你要来。到底为的“保辽阳安稳”,还是要趁虚而入?
辽阳、辽左、高丽北部,连成一片,有粮有人。适时也,他倚靠高丽,回师向西,沈阳、广宁、辽西,还不是任其宰割?
沙刘二忠诚、耿直,一心想救驾,好打发;潘诚有野心,为人粗蠢、急躁,眼高手低。他们两人的麻烦,关铎自信,多给些时日的话,不难一一化解。有个心腹大患,实在叫他寝食难安。
“大人之意?”
“末将在。”
关铎笑道:“不要太乐观,形势很严峻。辽阳安稳,不代表辽东安稳。毛将军,征兵的事儿,周边州县里,抓紧进行。明年开春,老夫要见到三万新军。”
总得有个杀人的原因。
辽阳防御战,他带伤督战,腿上的伤势因此加剧,严重化脓,以至不良于行,出入得人软榻抬送。他岁数大了,睡眠不好,时不时头重发疼。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受了风寒,加上内有痰火,两下相逼,遂成此疾。
关铎哼了声,道:“派人再去传命。”
关铎狐疑,隐隐觉得不妙。他道:“敏求与老夫约定,五日一报。辽阳围解很多天了,不该没有消息送来。”敏求,是姚好古的字。出自《论语》,“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关铎轻轻摇了摇头,他不后悔没杀邓舍,事情做下了,没志气的人才会去后悔。他享受着俏丽侍女的揉按,停了会儿,说道:“小邓,是个难题。难在哪里,你们知道么?难就难在不能等,得赶紧解决;要解决,你我残兵败将,两三万人,怎么解决?”
这也罢了,可气的潘诚。他一改支吾搪塞的作风,一日三报,言辞恳切,关心辽阳局势。
换了姚好古、吴鹤年这类人,立刻就会明白,关铎是因为不放心方补真刚才的表面,怕出去露了马脚;才突然提出留他住在宫中的。方补真心里有个小鹿似的,砰砰乱跳,没空儿想太多,胡乱点头答应。
但,当时关铎同意了,因为他不得不同意。他的嫡系剩下三万人;柳大清、胡忠的杂牌,两万来人,占据辽阳兵力的五分之二。
“他不是‘要有异志’,他已经有了异志!”郑三宝恨恨不平,“早知今日,当初他在辽阳时,大人就该杀了他!”
辽阳城中西边,住的胡忠、柳大清等杂牌军官。几个人恍然大悟,关铎点了点头,道:“当日破敌,老夫城外邀请柳大清、胡忠等人赴宴。你们没见柳大清的样子,跋扈!”他重重拍了下床梆,十分恼怒,“目无尊长,自矜得意。破敌的第一天,他就这个样子;再过些时日呢?尚且了得!”
“拾阙,双城那边,有消息了么?”
李敦儒笔走龙蛇,写完了,放下毛笔,拊掌称赞:“妙也!”关铎沉吟片刻,道:“加上一句:凡所克扣兵饷,悉数发还军卒。老夫怜军卒之辛苦,兹拨府库银钱,补发半岁之饷用。”多给杂牌士卒半年的军饷。
辽西前线。
关铎听说过的甚么人物?实权人物,柳大清、胡忠的亲信人物。这样的人不多,三五个罢了。毛居敬应道:“是。”
“除去杂牌,征得新军。我辽阳的实力一恢复,就像方大人说的,潘平章有贼心没贼胆,肯定会顺风扬帆,还得对大人伏首贴耳。却有一点,大人,双城小邓,该如何对付?”
“如今的当务之急,不在外部,而就在这辽阳城内!”
这是个矛盾,不赶紧解决,双城的威胁只会越来越大;要解决,没人家地盘多,没人家兵马强壮,就个盖州,就快与辽阳势均力敌了。要没有与纳哈出这一仗,盖州在高家奴手中的话;还可以裹了潘诚、沙刘二,以势相逼,如今呢?太麻烦了。
李敦儒道:“潘诚不可不防。”
沈阳纳哈出。
这种病,不好治,曹操得过,唤作头风。发作时,莫说老人家,年轻人也承受不住。不但头疼如裂、面目麻痹,或者闻香极香、闻臭极臭;有时候还会出现口舌不仁,不知食味的症状;严重的耳聋目痛,常常眩晕。
“胡忠等人,老夫来请。其他千户以上,叫他两人今夜就去请,打盖州、破海阳、救辽阳,他们有同袍之谊,也地位相当。以庆贺为名,闹个通宵!花柳街上,楼外楼专供吹箫的珠帘秀,不是没死在战中么?交代他们,珠帘秀吹箫的本事拿出来,务必留客到明日午时。不必全请,挑些老夫也曾听说过的人物,就可以了。”
毛居敬、郑三宝等人,迷惘不解其意。李敦儒有些明白,道:“大人是说?”他指了指西边。
关铎很烦躁。
毛居敬、郑三宝、李敦儒、方补真这些人,候在榻前,附和大夫的话,宽解安慰。关铎看了看他们,叹口气,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静养休息?说来轻松,做起来太难。你们的心意,老夫岂会不知?只是,哪儿有这些时间!”
纳哈出一退,沙刘二就派人送来军报,询问盖州情况。高家奴既败,落荒逃窜不知去向;盖州入了红巾之手。他问关铎,几时打算点兵过海,借道山东,回师淮泗之地,救援主公小明王。
方补真声音颤抖,重复提出,道:“大人,事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