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晓得到底是谁,那就一并祭祀吧。”听到这里,张行倒是干脆。“黑帝爷为主,祖帝以下,记着名字的都刻个牌位,一起来祭祀…取木牌来,我自己刻!”
张首席的习惯作风,众人自然无话可说,赶紧在曹总管的指挥下忙碌起来。
须臾片刻,木牌到手,张行掏出金锥便来刻字,却又想起一事,便头也不抬,一边刻字一边好奇来问:“孙院长,既然大江是赤帝娘娘看管,为何当年杨斌能顺流而下,将你们真火教打的稀碎呢?还顺便证了大宗师,是也不是?”
“若是至尊能时时照拂,我何必与你北上?”饶是孙思远大宗师风度,此时也有些气浮。“早在白帝爷之后,这中原熟地便已经少有神异了,你难道不知道?”
张行点头,换了一个新牌子继续写字:“可若是这般,为何说这些江河还是四御所属呢?”
“所属不是拒人,而是拒神仙真龙…”孙思远稍作解释。“比如赤帝娘娘想往河北显露威风,黑帝爷想往江东去,岂不乱成一团,借此江河,天然取个界限。还有个例子,便是那呼云君,祂是正经大江尽头出身的真龙,却不属四御,如今四处乱窜,据说在淮河边上有个巢穴,也未见敢据了淮水。”
“没编制…”张行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继续刻字。“可若如此说,为何孙院长的千金碑立在河北无事?”
“那千金碑到底是我想着立的,而我到底是个人,又不是至尊亲自插手。”孙思远无奈至极。
就这样,周围人也没有插嘴,两人反复说了好一阵子,张首席终于将十几个木牌刻完,复又来问了一圈,又加了一位当年战死在东都的前前前朝名将的名字,然后便将牌位附着断江真气给按在了桌案上,等到一些简单祭品摆上,又也从尉迟融手中接过了三炷香来。
点燃之后,真气顺势流出,又随着香上烟雾散开。当此时,其人心中空灵,倒是诚心诚意举着此香朝几案后的大河波涛拜了一拜,心中更是诚心感慨,若是这些神仙真龙是个讲究的,便该让真龙之祸不及凡人才对,何须自己亲自来此?而转念一想,自己既要黜龙,便是以人来攻神圣,怎么还能妄想着只许自己为寇,不许人家做贼呢?
翻转至此,张行反倒看开了,便将立香插入小小香炉,干脆转身离开。
刚一转身,他却又眼皮一跳,复又转了回来,看向摆满了木牌的桌案…看了两息,还是有些发懵,便又来问左右:“你们看到了吗?”
尉迟融愣了一下,立即扶刀来问:“首席说什么?”
这一下子,其余随从也都紧张起来,便是曹夕也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张行有些无语,又对着孙思远认真来问:“孙院长,你是大宗师,你看到了吗?”
孙思远点点头。
张行再度回首,来看桌案上的木牌,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上面,这才相信自己刚才不是恍神。
原来,就在刚刚张行行礼祭祀之后,香上真气即将散去之际,居然被动的往其中一个木牌上飘了过去…很显然,这个木牌蒙对了,而且河中主人也接受了他张首席的祭祀。
平心而论,对于一个准备黜龙且已经与真龙交过手的人来说,这不足为奇,甚至没有见过真龙,修为到了一定份上,什么神异也都能懂,人家大宗师孙思远就很淡定嘛…但张行依旧愣神了片刻。
原因无他,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上,往来反复,十停里倒是有七八停的大小事务发生在这大河畔,甚至自己还曾用过惊龙剑指着大河起过誓,却未曾见过什么神异,结果到今日方才惊动正主。
只能说,这一位委实稳健。
河畔插曲按在心下,众人继续北上,于月中进入邺城。
初冬的邺城并没有被所谓冬日寒冷所压制,恰恰相反,城内外气氛反而有些热火朝天的感觉…想想也是,春、夏、秋连续的战争胜利,刚刚纳入统治的大量土地、人口,以及最直接的新纳入河北精英们的到来,都进一步催化了这座城市。
此时此刻,曾经被系统性拆解和迁移的河北旧都重新显露出了绝佳的生命力,在城市面积本身有限的情况下,周围的土地被重新开发。城南、城北、城东都建立起了具有专项功能的小城,加上东南面屯军的韩陵山城,几乎连成一片。
就连城西漳水畔的三台旧址,也都多了许多成排成列的公房,以应对日益庞大的大行台系统。
张行就是在这种氛围下,回到了邺城。
进入邺城,张首席没有回观风院,而是直接到了陈斌所在的侧殿,又召集了魏玄定、徐世英二位,将曹夕的事情发布了出去。
坦诚说,事情很顺利,但气氛不是太好。
原因很简单,哪怕是张行带回了大宗师,但随着这位黜龙发起人自己都开始预备应对可能的天灾后,众人还是不免陷入到某种不安中。
看的出来,这几位都想要劝张行不要现在对付吞风君,因为一旦出了岔子,黜龙帮最后统一天下的决战步伐难免要被拖延。
不过,这几位也都晓得,这只是情绪,是一种面对着未知的高层级战斗的不安,从现有的局势和既有的经验来看,这一战没有任何理由中止。
所以,他们也同样忍住了没有去劝解。
按照计划,张行应该在邺城稍等一等…因为徐世英还要集合最后一批黜龙帮的修行精锐,而张行本来就准备拖一拖,拖到年关再出战以避免这一战天象影响与冬日相叠加…但是,这个时候城内的气氛已经很不对了。
张行几乎能想象的到,随着曹夕的工作展开,黜龙帮上层渐渐知晓吞风君相关事宜并忧虑胜败后,一定会对这一战产生阻碍效应。
事情就是这么吊诡…张首席这些年也渐渐摸索出了一些规律,那就是哪怕一件事情大家的态度和思路都对路,也会在具体想法上有大量的细节错位,还会随着事情的推进产生明显的变形。
而这个时候,他如果想有效推动预定好的事情,往往要采取与大众相反的态度。
这不是故意唱反调,显得自己如何力排众议,而是要采用拔河战术,确保已经制定好的方略和计划不出轨。
要黜吞风君,就黜吞风君,不能畏首畏尾,不能半途而废!
要迅速整合北地,就迅速整合北地,不能计较零星的利益分割,不能言而无信,不能过于宽纵,也不能过于严苛!
要以李定为利刃,以北地为基地,完成对大英的战略侧击,就要坚决的执行下去,千方百计完成这一战略计划!
当然,要处理掉刘文周,就一定处理掉刘文周!
于是乎,张行没有在邺城停留,他在发布了几个命令后于当日傍晚就再度出发,继续往北去了,晚间干脆宿在了漳水对岸的一个小镇子里,全程愣是没有回到观风院看一眼,也没留下吃一顿饭。
这个行为,当然传达出了某种坚决的态度。
十一月初,天气愈发寒冷,张行缓慢而又坚定的抵达幽州,并继续逗留了下去,在外界看来,就好像是在正常的巡视新得之地一般…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在巡视。
慰问孤寡,勘察地理,询问风俗,与新上任的官员和降人做交流,中间甚至跟冯无佚一起在南宫湖设了一场宴席,请信都降人一起看了场小雪落南宫的雅致景色,顺便参与了大宗师级别的义诊活动和千金碑奠基仪式。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行全程都在帮他立千金碑,孙思远倒是全程从容配合。
当然,期间也有麻烦,比如刘文周早早不耐,还专门通过白有思发来一次问询,得到了张行亲笔回信保证后方才罢休。
北地也爆发了数场小规模战斗,还出现了一次挺麻烦的政治余波——安车卫有人造反失败后,逃入了黑水卫的范围,刘黑榥部尝试追击却被黑水卫的人阻拦在了黑水畔,大司命殷天奇发出了一封措辞严厉质询给李定的同时,还以龙头的身份要求刘黑榥缴械,然后往神仙洞前说明情况。
刘黑榥是什么混账狡猾玩意,哪里能听他的?又哪里会惹出真正的大祸?便干脆在黑水畔赖了下来。
双方现在是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