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拆了。」张世昭在一侧扬声来对。「大魏开国那位素来心思重,不止是东齐故都,南陈的江宁,当时都一并拆了、烧了,有钱的、有修为的、有势力的,也被迁走了。」
帮内不少年长的头领都点起头来,不少年轻头领却有些诧异。
张行面上没什么,心中却幽幽一叹,他如何不懂呢?
老早他就察觉到了,曹彻的那个爹真的是两极分化,尤其是晚年的苛刻严酷和登基前的英明神武,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有些东西,却是一直有迹可循的……只论此事,便是他关陇本位思想极重,而且这种思想也不仅仅是停留在人事任用上的,想想东齐故地跟南陈故地的大小亩就知道了。
与这种持续了一两代人的大面积歧视性苛政相比,烧了邺城跟江宁,似乎也就那样了。
想到这里,张行四下再去看,反而又有些感慨:「若是这般说,邺城跟江宁都只是恢复
这十几年,便重新有了如今规制?」
众人颔首不及。
「那邺城果然是河北霸业之根基,恰如江宁是江南之荟萃。」张行有一说一。
「诚然如此。」魏玄定明显也有些心潮澎湃之态。「必然如此,邺城本就是河北天然之首府。」
张行不置可否,复又去看眼前宫殿:「若是跟江都行宫一样的话,那便是西面夹城为仓城?」
「反过来的。」陈斌提醒。「东面是仓城,西面是马厩,前面是公房,中间是大殿,后面是后……居住之地。」
张行再三点头,却又迟疑:「西北面是什么?宫城外到漳水那里……」
「是旧漳水三台遗址。」魏玄定野再度解答。「昔日东齐宫室外延所在。」
「可以修起来。」李定眯起眼睛道。「以作卫城……不用太大,方便起军阵,长久防守即可。」
「头领太多,家眷更是没有准数,后面未必住得下。」陈斌微微皱眉道。「仿照西苑扩展为居住区也无妨。」
「两个相互不耽误的。」张行认可道。「那边空地极大,西苑也好,卫城也罢,扩展公房与居住区也行,就往那里走就行……但还是那句话,不要着急,今年年前非但不动兵戈,也不动水利之外的任何工程……何头领在吗?」…。。
何稀立在楼梯口,只半个身子在外面,朝空中虚虚拱了下手,倒是老实:「属下在此。」
「听说你已经上手工程了?」张行见到此人果然在此,便直接走过去,正色询问。
城门楼上挤满了人,不免显得逼仄,众人见状只好纷纷后退,只挨着墙排了三排。
眼看着那张首席走到楼梯口,何稀无奈,只能拱手:「回禀首席,只是规划了几座学校,刚刚秋收完,还没动工,如今只是医院那边要去瞧瞧。」
「那就好。」张行正色道。「我之前一直在河南,怕大家不知道,这里正式的说一下……咱们今年不折腾……只要没人来惹事,咱们就不打仗,大工程也不做,便是人事的任命和调整,还有军队整编,也可以先计划着,然后等到年后再正式发布。」
这个时候,众人虽然想法不一,却意外的没有多余讨论,只是任由张行来说话。
张行眼见如此,便转回何稀:「何分管,你这里先建医院跟学校,休整一下道路,多余计划都押后到年后。」
话到这里,张行便走了回来,而中间经过许多头领,心中微动,有心想在这里挨个谈下去……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加上今日的气氛,怕是无论停在谁面前说什么,都没有谁能有反对的余地。
而且,虽然说了大事都要等到年后做,却不代表没事做。
只不过,之前陈斌便嫌弃他用手段推动进程,却也不必如此了。
一念至此,其人回到门楼中间,便直接宣布:「这行宫大家已经一起进来了,就让魏公跟曹总管来替大家做住处上的安排,大家可以跟着去看看,也可以寻地方歇着,去办公做事也行……且放宽心,我在邺城会稍待几日,大家有什么疑难的事情,或者有事情要人背锅,尽管来寻我……而过几日我便要去登州接应白总管他们,到时候还要带走几个营的。」
说着,便挥挥手,催促众人走下去。
下了城门楼,且不说魏玄定和曹夕如何张罗,张行如何弃了正事且与众人说些闲话,只说当日散去,济阴行台——也是目前最大行台的总指挥单通海单龙头便专门寻到了如今在大行台主管军务的总管徐世英。
徐世英早数月来到邺城,自然按照惯例在邺城郡府旁边得了一处小院,却只带了一个本家机灵小子,又雇了个做饭打扫的老寡妇罢了。此时见到单通海来,天又已经
黑,便让寡妇煮粥做饭,让那小子去周边头领家跟寻些酒肉来,还让隔壁护卫院中送些他们刚刚从自己这里拿走的秋日瓜果。
单通海自然不在意这些,但见到这一幕也觉得有些古怪,便在堂屋落座后直接发问:「你家中那般资本,来到邺城,便是不在城外置换个庄子,也总能在城内买几个店铺,置几个院子吧?日常供应过来,何至于这般清苦?」…。。
「这有什么清苦的?我一个人整日在郡府忙碌,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徐大郎嘴角似乎一撇,坐下时却也正色起来。「至于店铺……邺城之前一直是大魏朝廷在河北的要害,年初那场大战他们也是目睹的,算是敌我分明,现在我们进来了,以我的身份去买铺子,谁敢不卖?那不是强买强卖了吗?平白毁了黜龙帮的名声。」
单通海沉默了一下,无奈点点头:「这倒是无话可说。」
「单大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这个无话可说吧?」徐大郎不以为意道。
「我是觉得,你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单通海也干脆起来。「之前打仗还不明显,只觉得你话少了,私下联络也少了,今日才猛地察觉,你好像是心思也转变了,所以来瞧瞧……」
徐世英连连点头:「不错,确实变了……我之前一直在意黜龙帮能否成事,张首席能否成事,然后以我私人的前途做最终之考量,然后来行事,不免畏首畏尾,滑头滑脑,同时也喜欢私下勾连,维持实力……但今年之后,尤其是几次生死之间,见张首席谈笑自若,总能靠着勇气和得人来翻转局势,便弃了之前的心思,决定不计成败生死,随他赌一场了。」
坦诚说,单通海问之前是没准备对方回复这么利索的,他甚至都有点不自信,觉得是不是自己错觉,甚至他自己都说不清徐大郎之前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只是模糊感觉而已,以至于现在得到答案,反而有些慌张。
停了半晌,等做饭的妇女端上来两盘洗好的瓜果,单通海方才回过神来,重新来问:「私人前途是怎么说?莫非现在就不顾及私人前途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徐世英捻起一串秋葡萄,言辞坦诚的可怕。「而是说,我以前未曾将私人的前途与张首席还有黜龙帮捆缚在一起……我素来跟你们不一样,只说咱们兄弟,我比单大哥年轻,比单大哥不要脸,还比单大哥狡猾……单大哥便是对黜龙帮和张首席没什么私人情分,可真有一日黜龙帮覆灭的时候,你恐怕也会一死了之,而我到时候怕早就降了,降了之后还能在东都或者关西厮混个前途。」
单通海犹豫了一下:「今年之前,你都还有这个想法?」
「都说了,咱们真不一样。」徐大郎吐了葡萄籽后卷着舌头回味道。「不止是单大哥,王五郎也不会想着投降的……只有我,之前一直只是济水一狡贼,虽然做贼的格局越来越大,还是一狡贼。」
单通海叹了口气:「那现在不投降了?」
「倒也未必。」徐世英恳切道。「只是在黜龙帮大局倾覆前都能一心一意去做事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的无鞘长剑:「首席看中我的天分,一直希望我能跟李定学一学关陇那边的军学,兼做实践,好成黜龙帮自己的统帅,这事我一直知道;除此之外,私人前途我一直也是在意的……譬如今日,首席这般轻易答应,我没来得及劝他入宫,便觉得少了一次确立地位的机会,也不免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