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长寻声望来，这才找到已经成了雪人的百胜公，赶紧跑过来禀报道：“那孙子给您带来了。”
赵无咎呵呵一笑，将洁白的手巾递给他，让他擦擦泪，轻声问道：“皇家子弟都读谁的书？”
赵无咎却没有傻等在帐中，他早已起床着装，但没有穿那身显眼的元帅战袍，而是着了身普通的青布棉袍。也没有带扈从，披上蓑衣便离了大帐。
卫队长自认身份高贵，当然不会进这种肮脏之地，随便打发个手下进去找人。那部下暗叫倒霉，只好紧紧掩住鼻子，闷头走了进去。
赵无咎失声笑道：“看来老孟是惹到你们这些皇家人了。”
亲卫在里面转一圈，终于碰见个早起喂马的脏小子，没好气地问道：“知不知道秦国那个贱种王子在什么地方？”
“孤洗耳恭听。”秦霑轻声道。
见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赵无咎淡淡笑道：“这段日子可苦了你。”
吃过一碗米汤，他感到身上终于有些力量了，便沉声问道：“几时了？”
赵无咎缓缓摇头，伸手接过大碗，颤抖着送到嘴边，自己吃力的喝起来，虽然不免有米汤顺着嘴角留下，挂在花白的胡须上，显得颇为狼狈，但他仍然拒绝任何人的帮助。
终于找到马场管事的住处，一见是元帅亲卫来找，那管事忙不迭的将其请进温暖的帐中。
众将心中惴惴，又等了一会，见老公爷鼾声渐起，只好鱼贯退了出去。
“好处？不错。”赵无咎哈哈笑道：“确实，没有好处的事，老夫是不做的。”
侍卫长急着回去复命，骂几句也就算了，便让人把大车拉回中军帐中。
秦霑赶紧起身，艰难的挪到赵无咎身边的锦墩上，将四分之一的屁股搁下，一脸委屈地望向他“爷爷”。
凌晨时分，赵无咎醒来了，他感觉自己脑袋里仿佛有一千只马蜂在嗡嗡直叫，让他头晕目眩、烦闷欲呕。这种滋味似曾相识，记得几个月前在牧野原上便有一次，那回就差点要了他的老命，想不到今天又来了一下。
“为什么？”秦霑也不再装孙子了，他恢复了一个天潢贵胄该有的自持，淡淡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一声却引来了帐外侍卫队长的关注，轻声问道：“大帅有何吩咐？”这侍卫长乃是赵无咎的本家，在军中也是用力过人的主，赵虎死后才过来接任的。
侍卫长害怕的看他一眼，想要组织下措辞，却又引得赵无咎一阵不快道：“实话实说……赵虎就不会想你这样。”
那管事面色一变，干笑道：“上差帐内稍等，小的这就去把他找来。”
侍卫长快要被这句话给摧残成二百五了，只好闷声道：“不是很好，马营的人让他喂马，还给他吃糠。”说完一咬牙，担忧地望向百胜公，请罪道：“我们去的侍卫没想到他会那么惨，还打了他。都是属下管教无方，请公爷责罚。”
“果然如此……”最后一丝幻想破灭，让赵无咎挺直的脊背顿时弯曲下来，一下仿佛老了十岁。
赵无咎呵呵笑道：“老夫也是个半瓶醋，不知道这些官司上谁是谁非，但孟轲有句话，老夫认为是至理。”
……
秦霑稳定下情绪，不好意思道：“孔子、韩非子为主，老庄也读一些，但先生说他们太消极，要去其糟粕。”
赵无咎闻言紧闭上眼睛，嘶声道：“都歇了吧，好好歇歇吧……”说着转身朝里躺下，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秦国人倒没有，”武之隆低垂着头，艰难道：“他们在彻夜往城墙上浇水。”
“如果赵虎在，他就不会这么问。”老赵淡淡道。
当秦霑醒来，第一眼便看到自己躺在温暖的大床上，第二眼便看到了掌中读书的百胜公。
“不要心生怨怼。”赵无咎微微皱眉道：“与你的对手相比，你差的足有十万八千里。”说着语气严厉道：“既然决定要装，就要一装到底，半途而废、止增笑耳。”
“哦……”秦霑一脸受教道：“原来爷爷是要磨练孙儿啊。”
“回恩师，寅时中了。”武之隆接过他手中的瓷碗，轻声答道。
那管事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亲卫两眼一瞪，便把他吓唬住，乖乖说了实话：“这会儿那秦国皇子应该在喂马。”
那脏小子闻言搁下手上的木桶，起身抬头道：“我就是。”声音十分的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秦霑赶紧摇头，但泪珠子却吧嗒吧嗒掉下来了，样子十分的可怜。
原来秦雷料到，连天大雪之后，夜晚必定滴水成冰。于是他让人连夜往城池上不断浇水，如变戏法一般，竟在一夜之间，将潼关城变成了一座巨型冰雕。这玩意儿上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别说攻城了，就连看看都觉着晕，除了望城兴叹，百胜公还能做点什么呢？
跟着管事原路返回，亲卫见那小子仍躺在地上紧紧闭着双眼，口鼻中都有血迹，一动也不动。又见那管事的呆若木鸡，亲卫有些喘不动气了，嘶声问道：“是他么？”这冰天雪地的，万一要是冻死了，让他可怎么交差啊！
“唔。”赵无咎点点头，便缓缓向中军帐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那小子过得怎样？”
此时仍未天明，雪也越下越大，天地间已经一片银装，整个马营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秦霑点头道：“他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实在是大逆不道，怨不得历代皇帝都不待见。”
“是……”卫队长答应下来便傻眼道：“孙少爷有来出征吗？”
“你这不也看过吗？”说着赵无咎哑然失笑道：“是了是了，越是不让看的东西，人就越是要看的。”
秦霑赶紧正襟危坐道：“爷爷请讲。”
“不读。”秦霑轻声答道：“孟子向来列为禁书，不在书塾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