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悄悄在背后伸出两根青葱似的手指,比划了个据说是“胜利”的手势。
因为他看到云萝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反手架在自个细嫩的脖颈上。邹强立刻停下手,有多远站多远。开玩笑呢,要是担上个逼死公主的罪名,最起码要夷三族吧……如果关系硬的话。
云萝一直紧绷的肩头,终于放松下来,微抬螓首,满面希夷道:“到时候你可不许撵我走!”
秦雷龇牙笑笑道:“好吧,不要过量喝酒。”
“朋友,只是朋友吗?”临别的时刻,姑娘总是多愁善感,许多平时不敢说、羞于说的话儿,也不受控制地说了出来。
秦雷经她一提醒,拍拍额头道:“别说,我还真有个不错的玩意儿。”说着回头对站在远处的石敢道:“把我那小酒壶拿来。”石敢赶紧跑过来,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扁银酒壶,双手递给秦雷。
“殿下可知他是我们的敌人?也是陛下严令通缉的天字一号要犯!”诸烈面色严肃道:“您不怕陛下震怒吗?”
云萝这才把巴陵城的情况说出来,给了诸烈一个完美的退兵理由。在给秦雷解围的同时,也给自己解了围。本来她有通敌助敌之嫌,但这么一搞,反而成了保全数万百姓的活菩萨了,日后谁还能拿这个说事儿?
泪水无声的滑落,云萝公主却始终睁着双眼,仿佛要把他的影子直接刻在心田中一般。
接下来便是沉默,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既像须臾之间、又像沧桑一生。
一看见云萝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长公主顿时吓坏了,也不顾什么皇家尊仪了,双手一把攥住诸烈的胳膊,连声哀求道:“洪钧,可不能让云萝有事啊,我……我求求你了。”说着便双膝一软,竟然给诸烈跪下了。
秦雷赶紧伸出手,接住云萝递来的东西……只觉入手一片温润,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心形的碧玉,忙不迭收起来,拍胸脯保证道:“贴身收藏,永不变卖。”
“相思?相思苦、苦相思,”秦雷轻叩着船舷,低声道:“如此天人般的女子,又何苦相思呢……”
双方停战,楚军开始搬运伤员、收殓袍泽的遗体,望着满眼的尸体和满地血污,秦雷沉重的叹息一声。
云萝却一点不担心自己,她紧紧咬着下唇、眼圈通红地看着秦雷,带着哭腔道:“你可坏了,走都不跟人打声招呼……”
云萝依旧没有看他,就这样横刀于颈上,定定望着船上的诸洪钧,小脸上满是绝然道:“本宫乃是金枝玉叶,岂能被人随意轻辱?如果上柱国还要轻举妄动,那就给云萝收尸吧。”
秦雷感动的笑笑,收起那块不讨人喜欢的手帕,轻声道:“回去后嘴巴甜着点,可别硬犟吃了亏。”虽然他觉着这话有些多余,但还是不自觉的把她当成傻乎乎的小丫头。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云萝点点头,接过水壶漱漱口,感觉舒服了一些,这才一手叉腰,一手将水壶递还给秦雷,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乐布衣微微一笑,轻声借着道:“她孤身一人伫立山巅,云海茫茫浮游卷舒。山色幽暗白昼如夜。痴情等待忘却归去,红颜会老又怎能永葆花季?”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秦雷朝云萝使劲点点头,面色复杂的看她最后一眼,轻声道:“如果时局危急,就去秦国找我,我会跟他们打好招呼的。”
“当然不止是朋友,”秦雷摇头笑道:“还是好朋友。”
“云萝……”一声焦急的呼唤从诸烈身后响起,长公主终于按捺不住,违背了诸烈的要求,几步冲到船边,双手扶住栏杆道:“不要做傻事,这是男人们的事情,你快给我回来。”
秦雷顿时火冒三丈,从沈乞手中拿起弩弓,稍一瞄准便要扣动扳机,但他屈起的手指却静止了下来……
战争,无论有多么高尚的名义,都摆脱不了同类相残的本质。
云萝看着他窘迫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道:“把那个水壶给我吧。”这才算给他解了窘。
“秦军已经攻进巴陵城,我对他们说,不要屠杀城中百姓,”很显然,云萝是有备而来,伸手缓缓一指巴陵城道:“他们答应了,并保证不会动城内的一草一木,条件是我方才所说。”说着朝诸烈深施一礼道:“请上柱国为了城中十数万百姓计,高抬贵手吧。”
但他没有时间当哲学家,因为立了大功的楚云萝,正在弯腰呕吐不止……方才心里着急,光想着给秦雷解围了,现在心下一松,这才注意起满地的尸首,吐一吐也算正常。
寒江载孤舟,雪落人初静。时见幽人独不归,缥缈孤鸿影。
……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诸洪钧已经骑虎难下了,否则他也不会跟云萝公主啰唣。但他需要一个台阶下,不能让自己显得太狼狈。
这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壶,手感光滑柔和,握起来十分舒服,壶正面压着个狰狞咆哮的虎头图案,四周还有麦穗点缀,分明就是一件艺术品。秦雷摩挲着酒壶,轻声道:“这是我最爱的一件小玩意儿,虽然你不喝酒,但缺钱时砸扁了就能当银子使。”
这种连环扣之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将秦雨田拿下,然后迫使对方撤军。这样才能对朝廷有所交代,也可以让心里平衡些……算是保住不败名声的最后一招吧。
“当然可以,如果你能逃出来的话。”秦雷呵呵笑道,如果他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恐怕一定不会这么说。
秦雷点点头,微笑道:“正当如此。”说着便在身上摸索起来,发现除了手帕、香囊、玉佩之外,竟然什么细软都没有。但手帕是若兰的,香囊是诗韵的,玉佩是云裳的,显然都是不能送人的。
但他显然低估了云萝公主的决心,只见她微微一笑道:“如果上柱国执意要这么做,那云萝也要执意站在这里了。”本公主就站这了,本公主就拿自己当人质了,你够胆就试试。
“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秦雷挑眉笑道:“我秦雨田还没失言过呢。”
这洞庭地区罕见的落雪越下越大,逐渐迷蒙了人们的视线。洁白的雪花圣洁而优雅,轻轻飘落在沙洲之上,却立刻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看起来肮脏不堪又触目惊心。
云萝紧紧攥着那小酒壶,强忍住将其塞到他嘴中的冲动,忽的伸出右拳道:“拿去!”
小丫头在前面大逞英雄,可苦了后面的秦雨田。他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当然知道此时云萝出面,乃是最好的选择,但强烈的大男子主意作祟,让他心中一阵阵的郁闷。见双方有谈崩的趋势,他便向上前说两句,却被乐布衣拉住衣襟,微微摇头道:“您一开口,诸烈就一定要强硬到底了。”乐布衣很清楚,两个男人、尤其是两个优秀的男人凑到一起,较劲是难免的。还是由女性来安抚双方比较妥当……古人云,好男不跟女斗,所以说男人和女人不容易吵起来。
“说得这么暧昧,会让人浮想联翩的。”秦雷呲龇牙道:“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才不能把你带到危险之中。”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