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让秦雷的心情阴郁无比,昨日下午俞钱告假的一幕又在他脑海浮现:“王爷,明天就是家母七十寿诞……”“可喜可贺,准你两天假,十一日再回营吧。”当时自己如是回答道。
那是一个腼腆而好学的小伙子,除了一身射箭的本事,带兵指挥也很在行,秦雷原本准备让他接替高升的勾忌的。他正处在人生最好的阶段,前面有无限可能,然而却在此刻戛然而止,就连为母亲祝寿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了。
只听李清沉声道:“大哥,整个大将军街已戒严,所有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应变。”
李二合赶紧应下,小声嘟囔一句,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得空中有呼啸声传来。二公子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火球拽着橘红色的尾焰,沿着美妙的弧线向府中飞来,不禁脱口而出道:“哇,好漂亮的流星……”
俞老夫人被秦雷扶着站在柩边,注视着每一个上前献花的兵士。看着那逐渐被白色梨花覆盖的木棺,她突然觉得,其实俞钱并没有死,他仍然在这些小伙子中间,正朝自己憨厚的微笑……
秦雷看他一眼,轻叹一声道:“这事儿我的责任也不小,等过了今日,在说对你的……安排吧。”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精明强干的手下,他说不出“处理”二字来,轻声转换话题道:“调查的怎么样了?”
秦雷的鼻子一阵酸楚,要强忍着心头的悸动,才能阻止眼泪落下,半抱住老妇人的臂膀,将她搀扶起来,轻声道:“老妈妈还请节哀,俞钱他是个孝子,定然不忍看到您如此悲伤。从今往后孤就是您的儿子,替俞钱兄弟给您养老送终。”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往日里,秦雷早就将其反复灌输进兵士们心中,此刻的回答果然毫不迟疑、整齐划一。
老人浑浊的双眼这才稍微动了下,口中还没说话,浑浊的泪珠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的秦雷心如刀绞,半跪下身子,伸手攥住老人的左手,轻声道:“老妈妈,俞钱是为了救孤王而牺牲,他是我的大恩人,您也是我的大恩人。这份恩情孤永远不会忘记的。”
“杀我同袍、灭我威严,是可忍,孰不可忍?”黑甲骑兵们用尽全力咆哮道,他们虽然没有赶上当时的战斗,但战场上的惨状却历历在目,心里早就怒火滔天。憋了一天之后,终于猛烈的爆发出来。
秦雷尴尬笑笑道:“她还在车上,不过衣衫有些脏了,你去给她送身干净的吧。”若兰点头应下。
沈冰满面羞愧地点头道:“许由自去岁从谍报司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后,并没有如我们的判断一般南下避祸,而是潜伏在了文家京郊的庄园里,直到事发当天。”
“今晚我不会来了,你要照顾好家里。”秦雷一边将佩剑往腰带上挂,一边轻声吩咐道。
收拾下满腹的伤感情怀,在石敢几人的陪伴下,秦雷轻手轻脚的走进了院子。
沈冰轻声道:“据赵承嗣透露,事发当日他被城门司的都司请去吃酒,没吃几盏就烂醉如泥,当他醒来后事情已经发生了……”
秦雷狠狠点头道:“不错!一个都不许放过!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说着猛地一挥马鞭,暴喝道:“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觊觎者止步;只有敌人血流漂杵,才能让所有觊觎者望而却步!出发!”
……
几人到得灵堂前,依旧没有引起老妇人的注意,她依旧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除了在夜风中飘摇的白发,就像雕塑泥偶一般。
李浑满意地点点头,揪着胡须、满面愁眉道:“文彦博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夯货,可把我们连累惨了。”
得知王爷要进入拜祭,经过昨日的刺杀,卫士们哪里还敢怠慢,将这小院围了个严严实实。两排全副武装的黑衣卫刚要先进屋去搜查一番,却被秦雷厉声喝止:“混账东西,张牙舞爪的进去,你们要让老太太作何感想?”
秦雷拊掌欢喜道:“所谓天不绝人,我俞钱兄弟不会绝后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没见俞钱媳妇出来守灵。他攥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道:“这是俞钱兄弟在天之灵保佑,将来孩子生出来,若是男孩,定会光大门楣;若是女孩,也会招夫入赘,俞氏一脉的香火……不会绝。”
他将那三支线香插|进炉中,轻声吩咐石敢道:“你替孤给俞钱兄弟磕个头。”石敢赶紧老老实实的给灵位磕了三个响头,秦雷这才走到那老妇人身前,沈乞轻声道:“老人家,王爷来看你了。”
“红衣刺客是李家新训练的‘血杀’,黑衣刺客是文家招揽蓄养的亡命之徒,而那些死伤的高手中,既有李家的供奉、也有文家的。”
石敢赶紧把黑衣卫唤回来,亲自上前敲门道:“老夫人……”他已经了解到,俞钱是猎户之家,父兄皆亡,嫂嫂也改了嫁,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打去年起日子宽绰些,才娶了个媳妇,还雇了个粗手仆妇伺候老娘。谁承想日子刚见起色,竟又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造化弄人……
老太太终于拉着他的手哭泣道:“王爷啊王爷,俞钱才十九岁啊,他怎么就能一睡不醒了呢……前些天还托人捎话说,今天要给老婆子做寿来着。他媳妇又是买寿桃、又是擀寿面的忙活了一天,张罗了整整一桌的好菜,单等他回来团聚……谁知……我命好苦啊……”
老妇人又是一阵呜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泣道“王爷仁慈,我这黄土埋到脖颈的孤老婆子倒无所谓,只是还请王爷垂怜俞钱那未出生的孩儿……”
沈冰肃声领命,又略微迟疑道:“李家怎么办?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夺下南门而不顾的。”
“事情应该是文家和李家合谋而为的。”沈冰缓缓道。
秦雷微微眯眼道:“必须打疼他们,否则孤王会留下欺软怕硬的恶名不说,还会让李家以为我们怕了他。”说着虚挥一下马鞭道:“再烧一次太尉府!我会调皇甫胜文前来指挥。”
秦雷微微诧异道:“俞钱还有子息?”
话音未落,更多的橘红色流星出现在天际,共同指向太尉府的方向。
话音一落,沈乞打起一面上书“血债血偿”四个大字的旌旗,当先出了清河园,五百骑士紧随其后。
“兵马寺是怎么回事?赵承嗣也又参与吗?”若没有城门司、巡城司的配合,想在京里搞出这么大动静而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沈冰额头微微冒汗道:“这样一来,王府的形像是不是太跋扈了?”
“是谁射的箭?”秦雷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许由吗?”
秦雷轻叹一声,伸手捻起三根棒香,就着烛台点着,在灵前举了三举,心中默默道:“俞钱,你为救我而死,这恩情是永远还不清了。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让你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