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终于知道什么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五内如焚、欲|仙|欲|死了。
文夫人闻言笑道:“这一福老爷也没问题,您自己也说,从没生过病,自然健康得很。至于心灵安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么,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当然心灵安宁了。”
文彦博在里间便听出了那人的声音,语气淡淡道:“是裘先生啊,不要急、慢慢说,天塌不下来的。”说着端起温玉杯中的冰糖燕窝便要喝一口,心中还暗赞道:“这杯子真是个宝贝,东西放进去多久都不凉……”
对于府中到底是遭了贼还是有刺客,他都不担心,所有重要值钱好搬动的东西都在密库,蟊贼也偷不去什么。他这里又戒备森严、府中第一高手裘先生更是亲自在外院坐镇,就是当年的血杀前来,也是可以挡上一挡的。
略一思索,文彦博继续写道:“如何斩首?唯罢朝者也,罢朝须早,不宜按计划行事,提前至……”想了想,重重写下时间“下次早朝”!
文彦博摇头轻笑道:“那算不算幸福呢?”
也不知何故,从过了年开始,他便得了失眠的毛病,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不说,满脑子还胡思乱想,不是幻觉自己被抓住游街、就是意淫秦小五被抓住游街,弄得他一阵紧张、一阵兴奋、一阵开怀、一阵失落,整个人都快神叨了。
文彦博虽然闭着眼,脑子可清醒着呢,闻言心中喟叹一声,暗自神伤道:“所谓考终命便是得善终,老夫能得善终吗?”
“便宜那小子了,就让你在嚣张最后五天。”文彦博宽大的给了秦雷五天的时间……当然,若是他有前后眼的话,定然不会如此慷慨的。
说着缓缓自我检视道:“所谓‘长寿’,指的是命不夭折而且福寿绵长。老夫今年就六十了,古人云‘花甲之年’也,从没生过病、遭过灾,再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算是把这第一福占下了。”
他拿起碧纱灯罩,把那张墨迹未干的贡纸烧成灰烬,拍手笑道:“回去睡觉!”文夫人幽怨的看他一眼,不禁腹诽道:“这么好的精神却不和人家说话……”但见文彦博已经倒头呼呼大睡,两人几十年的夫妻,她自然能看出,这次是真的睡着了,只好瘪瘪嘴,委屈爬到床上,不再言语动弹。
文夫人见他不应声,以为他默认了,便继续问道:“那第四福……什么‘攸好德’是什么意思?”
文彦博裹了裹被子,轻声道:“意思是身体健康而且心灵安宁。”
这种死活就是睡不着的感觉痛苦异常,他只好让太医开了些安神催眠的方子,每晚煎服了,勉强迷糊一阵子。起初几天还算管事儿,但昨夜就是睡不着了,都半夜了还瞪着一双贼亮的大眼忽闪忽闪,翻来覆去的把他夫人也吵醒了。
但转念又狂叫道:“只要我一退,文家的权势地位可就全没了,还谈什么泽被子孙、千秋昌盛?那还算什么得善终?我不甘心!老夫辛苦经营四十年,才有了今日之位高权重、一呼百应,凭什么要白白送人?甘做尘泥呢?我决不甘心!”顿时把方才兴起的“散功”念头扫到九霄云外去了。
但所谓雨打芭蕉分外娇,这被水湿了,只见她那绸子睡衣便紧贴在身上,把她那微微富态、却更成熟饱满的弧线触目惊心的显露出来。再加上方才一番折腾,睡袍的前襟开了一段,恰好露出那白得晃眼、深不见底的海沟,看的裘先生直咽吐沫,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一般。
裘先生翻着白眼、心中委屈道:“你卡着我脖子呢,叫我用肚脐眼说话吗?”终是忍耐不住了,伸出双手在文相腋下轻轻一骚,便听文彦博扑哧一笑,不由收回了双手,这股邪火一去,文彦博终于承受不住打击,两眼一黑,“哦喔”一声,直挺挺仰面往地下摔去。
闻声出来的文夫人,先是一捂鼻子,心道:“啥玩意这么臭啊!”再一看那打翻在地的混元金斗,有些明白道:“原来是这玩意倒了。”最终看到裘先生抱着一身黄白之物的丈夫往后堂跑,最终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老爷把这玩意撞翻了……”
这问题立刻取代那朵墨玉牡丹,纠结在他的心中,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否得善终……或者说准确些,他不大相信自己能得到善终。
文彦博心中苦笑道:“我做得亏心事还少吗?”但他也没必要把自己干过的龌龊事讲出来,文夫人又不给发奖金,何必自爆奇丑呢?
摇摇头,文彦博放缓了呼吸,示意自己无事。心中却更激烈的挣扎起来:其实他知道如何避免这四个字,很简单,亦如七年前昭武帝对皇甫家所言,唯“散功”尔。只是这两字说起来简单,但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这文夫人徐娘半老、风韵尤存,正是浓墨重彩、热烈奔放的黄金时节,发现他的偷窥,既不恼也不躲,大大方方让他一饱眼福,口中语带幽怨道:“为何最近老躲着人家?”
好久才呼哧呼哧拉风箱一般分开,裘先生喘息道:“心肝儿,最近相爷老在家里,哪儿能得空啊?”说着浪笑一声道:“二爷他们也快过来了,咱们先把相爷安顿下,晚上老地方不见不散……”他还没有彻底精虫上脑,知道现在不是进一步研讨的地方。
文彦博却更像是自问,没有理会夫人话,自顾自道:“《书经》说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
想到这,他的双目一下圆睁,双拳也紧紧攥住,暗自咬牙道:“既然不退,就必须要让朝廷维持原状,这才有我文家生存的空间,”终于忍不住披衣起身,到了外间,就着整宿不灭的桌灯,提笔刷刷写道:“何谓朝堂原状?二虎相争、势均力敌是也。如何使其势均力敌?无它,唯当即斩首为虎作伥者也!”不消说,那“伥”自然是秦雷了。
文夫人是续弦,四十多岁,也是少觉的年纪,醒了就睡不着了,老两口正好说话做个伴:“老爷,我琢磨着你这是心病啊。”
文相爷当然晕了过去,即使没有被噩耗气晕、也会被混元金斗砸晕;即使没被砸晕,也会被黄白之物臭晕;即使没有臭晕,也会活活羞晕喽……
听了这不切实际的夸奖,文彦博也微微害臊,打个哈欠道:“困了,睡吧。”说完便闭目佯装睡着。文夫人正兴奋呢,见他睡了,不由大感扫兴,小声嘟囔道:“还有第五福‘考终命’没说呢……”
裘先生一看,心道:“大少爷如此、二爷如此、想不到您也如此,看来这就是文家人的命啊……”也顾不上自个上气不接下气,忍着难闻的臭气,将文相爷从地上抱起,抱着往后面冲洗去了。
赶紧吩咐赶来的丫鬟收拾残局,她自己则跟着去到后堂,拴上门,帮着裘先生一道给文彦博刷洗。对于裘先生先清洗后救治的顺序,文夫人也没有异议,毕竟“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若是把脸面丢净了,就算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文夫人把被子往上拉一拉,微微好笑道:“老爷您位极人臣、封妻荫子,难道还不算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