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雷的反应,石敢心中不由奇怪道:“王爷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但此时王爷正在气头上,他心里就是有十万个为什么,也要先憋着。收拾下心思,赶紧打开前车窗,轻声道:“去京都府衙。”
想通这个关节,他便打定主意,即便回去辞官不做,也不能陪着文家一块吹灯拔蜡。对文铭礼、以及终于回来的文彦博的拉拢,自然不甚感冒。就连文相暗示由他接任吏部尚书,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又不好意思笑道:“还有些掏粪、背尸之类的活计,本地人是不大愿意干的。”他还有一点没说,就是中都的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价格要比外地便宜许多。同样一份钱,在中都可以过下去,在外地则不然。至于土地田税等更深层的问题,更不能指望一个店老板将其剖析出来。
秦雷奇怪问道:“不怕他们抢了你们的饭碗?”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要适可而止,知道吗?”大家长的威严尽显无疑,让文铭礼从心底打个寒噤,艰难地点点头,小声道:“知道了。”哪里还有方才的趾高气扬?
文铭礼闻言咯咯笑道:“没死心又能怎样?秦雨田的手下也撵了、上谕也违了、咱们家的酒席也吃了,就算皇帝老儿能饶了他,秦雨田也非吃了他不可。”
这些日子着实不顺,事情一件件压在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的一番发泄,终让他浑身一阵轻松,自嘲笑笑道:“烦个囊球,一件件解决呗。”说着朝石敢龇牙笑笑道:“其实我是挺温柔一人,不大发火哈。”
待那老板退下,沈冰凑近秦雷,拱手轻声道:“王爷,秦守拙离了三公街后,没有回京都府衙。”
有些感慨地望着去年待过的包间,秦雷微笑问道:“老板去年生意可好?”
可笑他一向自诩精明过人,却如那井底之蛙一般,非得上了井台,才知道天有多大、地有多宽,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就是再给他一百次机会,也万万不能选文家,这个必输无疑的东家啊。
“父亲,这家伙情绪不对呀。”一直在边上陪着的文铭礼轻声道。
胖老板媚笑道:“有事您说话。”便点头哈腰的退下了。
秦雷哈哈笑道:“真会说话,老板,我把这三楼包一个月可好?”
昔年秦守拙曾经自诩为“传声筒、出气筒、泔水桶”之“三桶官”,自然经历过许多心里发堵、嘴里发苦、比守寡还不幸福的时刻,却也没有吃过像今儿中午一般难受的宴席。
文彦博看天色已经不早,知道他没法去宫里觐见了。又假模假样的挽留一番,见他实在坚持,依依不舍的送他出门,临了还放声笑道:“守拙老弟再来啊。”
沈冰轻声道:“秦守拙被文彦博一步将死、走投无路,若不求助王爷,轻则回家种地、重则横尸街头。”
文彦博一直目送秦守拙离去,直到彻底看不见那顶官轿时,才缓缓转身回府。
“清河园?”听了沈冰的报告,秦雷莫名其妙地重复道:“这家伙莫非脑子进水,就不怕老子把他摆成十八般模样?”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还没对老秦家死心呢。”
待稍稍消了气,秦雷想抱着胳膊闭目调整一下,却感到胸口硬邦邦的,伸手往怀里掏了掏,便把那份圣旨掏了出来,看也不看的扔到地上,又踩上两脚,这才气哼哼道:“去找那个王八蛋算账!”
文家虽然势大,却是建立在秦李两家均势对峙的基础上,而眼下李家长子为皇家所杀,双方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随时都可能发生倾国一战,文家的生存土壤自然也随时会消失不见。恰如那无根的飘萍,别看它今日绿油油的一片,说不定哪天一觉醒来,就被东风吹得无影无踪。
一出承天门,黑衣卫们便围了上来,护着他往自家马车上去。秦雷见一宿未归的石敢也出现在队伍中,不由笑骂道:“你个家伙莫非去会相好的了?怎么一夜没见人。”
胖老板赶紧拍马屁道:“贵人关心的都是国家大事,哪能为这些市井乡里的鸡毛蒜皮操心呢。”
味同嚼蜡的吃完这顿鸿门宴,又被文丞相拉着听了段“马嵬坡”。听着台上吱吱呀呀的唱词,秦守拙心中冷笑道:“这老家伙分明是在借古讽今,那昏君明皇指的是昭武帝,他文家一门便是逼宫的忠臣,至于那被赐死的杨玉环……自然是五殿下了。”
前思后想、左顾右盼,竟是没有一点主意。正在思酌间,心中突然想起此次风暴的关键人物——秦雷秦雨田,狠狠一拍大腿,失声笑道:“我真傻真的,谁最需要我,我自然就该去求谁了。”说着一拍窗子,沉声道:“去清河园。”
秦雷接过他奉上的香茗,淡淡笑道:“这年景,过得去就不错了。”
又进里间看了看,温言安慰秦霑几句,宠溺的调笑小弟几下,秦雷便辞别周嫔,离开了内宫。
摩挲着毛茸茸的下巴,秦雷面色阴沉道:“这个老东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难道亡羊补牢特别快乐吗?”
与周嫔说几句,秦雷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袋,轻轻搁在桌上道:“姨娘今非昔比,伺候的宫人不知多了几番,仅靠那点月钱是不足够的。”说着起身掸掸衣角道:“这点钱留着打点下人吧。”周嫔推让几番,见秦雷态度坚决,只好道谢收下。
日头偏西的时候,队伍到了京都府衙所在的铜锁大街,却没有在府衙门前停下,而是拐去了对面的四合居。
这时沈冰从楼下上来,朝秦雷递个颜色,秦雷会意地点点头,对胖老板道:“你先去忙,我有个客人到了。”
“哦?他去了哪里?”秦雷轻声问道。
“你放心,我不是官身,全当闲聊即可。”秦雷微笑安慰道,胖老板这才艰难笑笑道:“小人没见过什么市面,请贵人见谅。”
店老板立时眉开眼笑道:“那敢情好,您老想包多久都成。”这包一天的费用,就比寻常六七天的收入还高。秦雷一下包一个月,甚至可顶上他半年的收成了,由不得他不高兴。
秦雷道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城里的民众,愿不愿意让那些难民进城讨口饭吃?”口上这样问,心里却道,多半应是不愿意的。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个通透,秦守拙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浇、怀里抱着冰,心中哀嚎道:“古人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诚不欺我啊!为了点蝇头小利,却忘了人生荣辱百年,眼光还须长远这句古训!我是死到临头了……”
听他提到此事,文彦博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微微恼火道:“为父千叮咛万嘱咐,最后留下十几二十个名额,也好掩人耳目。”说着狠狠瞪他一眼道:“你倒好!一股脑都给我卖了,叫为父拿什么去堵天下的悠悠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