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渠顿时汗如浆下，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是他无法解释的，因为他确实在明知是秦雷的队伍后，还硬追了一晚上，这才造成了那二百多黑甲骑兵的死亡。
这时，对面的络腮胡子向秦雷往来，正好与他四目相交，秦雷举了举手中精致的扁酒壶，遥敬了那汉子一杯。那人也举起一个酒囊，与秦雷互敬一下，饮一口便低头沉思起来。
却不想那“酒露”后劲极大，他刚刚抬起身子，右手便没了力气，一屁股又坐在地上，顿时出了一脑门子白毛汗。
“王爷容禀，末将当时跟随上任破虏将军李恪俭南下，命令里只说要去山南剿匪，并未说要对付王爷……”
秦雷点点头，队伍便向道边背风山坳里艰难行去。一转过山梁，风果然小了很多。就听侍卫过来报告，前面发现一个山神庙，黑衣卫准备将其清理出来，作为王爷暂栖之所。虽然有睡袋可以御寒，不虞风雪侵袭，但毕竟不如睡在屋里来的舒服。
秦雷朝那些汉子拱拱手，温和笑道：“多些诸位让出半边地面，弟兄们如有冒犯，还请各位多多海涵。”
汉子将碗里酒一饮而尽，沉声笑道：“大官人明察秋毫，咱们是些丘八出身，现要去江北卫供事。”
秦雷嘡啷一声拔出宝剑，掷于常逸面前，冷冽道：“没有理由便自裁吧，你好歹是大秦军人，不该受辱的。”
那些汉子都望向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只见那汉子起身拱手道：“这位官人请了，出门在外以和为贵，些许口角转眼也就忘了。您尽管请住下，反正我们人少，挤挤还暖和呢。”说着提醒道：“后院有木柴，缸里有清水，米面也是有的，不过您应该用不着。”
那络腮胡子双眼有些迷离，呵呵笑道：“咱们也是京都人士，却是在京里混不下去，要去山北投靠朋友去。”
秦雷微笑道：“本人乃是中都人氏，常年在外地做事，这是要回京里过年。”说完也问道：“不知几位壮士仙乡何处？要去哪里发财啊？”
使劲挤挤眼，感觉没有羞杀人的泪水了，络腮汉子这才涩声道：“造化天注定，可叹命捉弄啊。”
听秦雷此言，常逸吃惊道：“您就是威隆郡王殿下？怎会在这疾风恶雪夜赶路？”在他的认知中，天潢贵胄们个个娇嫩无比，应该躲在如春的暖阁里吟诗作对才是，是以只道秦雷乃京山营的高级将领，却没往更高处想。
秦雷不动声色地坐在火堆边，直到沈青在门口朝他点点头，才朝那汉子朗声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朋友何不过来一起饮酒聊天呢。”
再向抬头看看那位传奇般的王爷，却被黑衣卫死死按住脑袋，任他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
络腮胡子却不想再谈下去，笑道：“谢谢大官人美酒，兄弟不胜酒力，乏得很，却要失礼回去休息了。”说着右手一撑地，想要起身。
秦雷一招手，卫士便将一个更大的皮囊，也放在两人面前。秦雷笑道：“这是寒家自制的露滴酒，壮士也尝尝。”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将对方的酒囊拿起，倒了满满一碗，相互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秦雷沉吟道：“小人作祟，常使英雄气短啊！”络腮汉子闻言眼圈腾地红了，泪珠子险些从眼眶转悠下来。忙掩饰着低头倒碗酒，仰脖子灌下，这才借着擦嘴的动作，拭了拭眼角。
络腮胡子先是双眼一亮，转而又黯淡下来，轻声道：“大官人说得可是隆威郡王殿下的京山营？”
秦雷“哦”一声，笑道：“不知兄弟做的是什么营生？看起来总是离不开‘兵镖护帮’四业的。”兵是军兵，镖是镖局，护是护卫，帮是帮派。大秦虽民风彪悍，百姓外出都携刀带剑，但与这四类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过了好一会，俞钱才转回来，恭声禀报道：“里面的人答应让出半边大殿，请王爷进去歇息。”
那俩伴当这才放了心，有些眼馋地看了那酒囊一眼，却强忍住没有取用。
秦雷点点头，语气模糊道：“那可是个好去处。”虽然卫士们十月底换了冬装，内衬厚重的皮袄，外罩密致锁子甲，头盔也换成了可以护住脖颈的连身盔，里面还带着狗皮帽子，但一成不变的黑色调，以及人手一把的百炼唐刀，仍然可以让人轻易认出他们的身份。
络腮汉子端着秦雷倒的酒，面色尴尬异常，小声道：“是去当裨尉。”
但这汉子显然是酒国元帅，虽然面红耳赤，但持碗的手毫不颤抖，头脑也仍旧清晰，除了舌头有些大了：“不滋……大官人仙桑何处，要去哪里公干啊？”
此时民风，在一些可供旅人暂住的无主房屋内，总是会有大堆的木柴，满缸的水、也许还会有些米面、甚至还有盐巴之类。这些东西也是无主的，来往过夜的旅人，谁都可以取用，用光了也不要紧。但第二天离去前，须得去砍些柴火、挑些清水回来，用了多少就补上多少。没人知道是谁第一个挑的水、砍的柴，但人们都理所当然的遵循着这一习俗。
秦雷皱眉道：“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孤王还以为你是条磊落汉子呢。”说着起身逼近到常逸跟前，质问道：“你穷追在孤王屁股后面将近两天，难道看不出你追击的是大秦的骑兵？”又语气尖酸道：“是你的眼神太差，还是孤王的本事太洼啊？”
秦雷见他消沉下去，不紧不慢的安慰道：“也不是全然不好，毕竟山北将军也是将军，好歹算是右迁了。”说着又给络腮汉子倒上一碗酒，自己也端起碗，呵呵笑道：“小贺一下兄弟高升。”
秦雷微微点头，轻声道：“知道了，吩咐弟兄们加强戒备，随时准备拿人就是。”沈青领命而出。
秦雷也不禁为那汉子的洒脱所折服，朗声笑道：“同喜同乐，一道过来就是。”众人一听，竟要全部起身，却被那汉子一瞪，低骂一声：“去赶集吗？”随意点了两个伴当，把其余人留在了原地。
但秦雷只知道他曾经追杀过自己，并把二百黑甲骑兵永远留在了山南，可不知道他手下留情的事儿。
秦雷淡淡笑道：“禁军的校尉虽然不少，但最近被废黜、又如此善饮的，却只有你常云渠一人而已。”
此言一出，对面一阵轻微的骚动，那络腮胡子轻微地摇摇头，阻止住其他人的动作，长笑着起身道：“求之不得。”说着拎起一个鼓鼓的酒囊，往秦雷这边走来。有人想起身跟随，那汉子呵呵笑道：“大官人只邀了我一人，你跟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