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韬心中大骂道：“日你们个先人板板，你们不追老子自然就不跑了！”
又过了好半天，都日影西斜了，还是没有人回来，就是只猪也该明白出事了。何况文榜眼总比猪强些，心道，我被人盯上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艰难的咽口吐沫，文尚书颤声道：“赶紧会账回家，天黑了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两个壮汉把文彦韬驾起来叉出去，嗖的一声扔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无巧不成书的是，一辆运泔水的手推车刚从店后转过来……
哪知那人一边拼命嘶号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一边加快步子，更迅速的往前跑去。
“不是我！”文彦韬一下子崩溃了，捂住脸转身就跑。
吐啊吐啊，文彦韬终于习惯了，面色惨白地挥挥手，嘶声道：“把隔壁那些妖言惑众的歹人，抓去京都府发落！”众伴当随扈心道：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却见那机灵的小毛已经箭一般冲了出去，只留给众人一个风骚的背影。
回答他的是店掌柜的一口浓痰，“呸！那马早叫你们同伙牵走了，别在这耍花腔，伙计们拿人了！”
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带着水渍的清晰鞋印，以及一个同样带着水渍的脚掌印，他的鞋子不知何时丢了一只，只好这样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回挪去。
文彦韬直感觉今生从未如此丢脸，恨不得再找条更深些的地缝钻进去。那掌柜的见他面红耳赤，更确定了自个的猜测：这老家伙是吃白食的。便不再掩饰，鄙夷道：“拿不出钱来就说声，别在那装得跟个大蛤蟆似的。”
路人们便围着这个大木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就听那掷人出来的两个壮汉叫道：“这就是吃白食的下场！”
小毛哥从店家那问明了隔壁客人的装束、人数和去向，便带着众人冲到了大街上，一眼就在街南头看到了店家描述的那四五个客人，正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走着，看来是喝高了。
好半天，文尚书才缓过劲来，靠在椅背上无力道：“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这个小毛，办事不牢。”两个家人对视一眼，心道机会来了，齐声道：“先生英明，小毛确实毛躁！”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他“八岁断奶至今尿炕”的光荣事迹趁机抖露出来，听得文尚书直以为自己的牵马伴当是个二傻子。
那家人一挑门帘出去，就觉得店里活计看自己眼神不对劲，但心里挂着老爷交代的差事，无暇理会那些凉飕飕的目光，缩缩脖子，小跑出了酒店。
边上人面面相觑，好奇问道：“小毛哥，你为什么要喝人家剩下的酒？”
推车的汉子吐了吐舌头，扔掉小车转身跑掉了，似乎是专门为文大人送泔水的一样。
老文却是被压在最下面，只感觉肋骨吱吱咯咯，怕是要断了。虚弱道：“不来这样的……我是尚书……”
一路上路人的鄙夷目光，还有那一下下的指指点点，都仿佛剜在文尚书的心上一般，虽然疼痛万分，却还要装作毫无所觉。此时此刻，他竟然理解起自己的大侄子来了，一边一崴一崴地走着，一边轻叹道：“想必当日铭义这孩子，也是这般凄凉惶惶吧，”过了一会又喃喃道：“应该是更凄惨，毕竟他是顶着一身粪水往家走的。”
又被那矛钩一拽，只听“扑通”一声，文侍郎还是落水了。
走了很久很久，也许是一个千年。在夜深人静更鼓起的时候，趁着黑灯瞎火、躲过巡城士兵，被冷风吹得哆哆嗦嗦的文尚书终于溜进了三公街，街中央气派的丞相府已经遥遥在望了。
甲字房里传出来的阵阵噗噗与哀号声，持续了足足有一刻钟才渐渐停歇。活动完筋骨的掌柜的，把小的扣下为质，让老的回去取钱赎人。
也不知这掌柜的祖坟上冒了几缕青烟，才能成为殴打在职尚书的华夏第一人。虽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却也死而无憾了。
几个小红帽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直到文府伴当们冲到近前，这才发现不妙，忙撒丫子向前跑去。
文尚书把心一横，暗道：反正我已经易容了，于是挺直了腰板，冷哼一声，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往回走去……至于心中是否一路滴血，就不得而知了。
那些王公们一听“不是我”，哪还不知那就是他，或是关切、或是好奇、或是幸灾乐祸地跟了上去，大叫道：“文大人，你别跑啊！”
夕阳下，老树昏鸦，余晖洒在文尚书的身上，一片亮晶晶。
紧接着眼前一黑，那大木桶又扣了上来……
水中兀得伸出一支长钩，正好勾在他的脚踝上。猝不及防间，便摔倒在地上。
终于，小毛动了，他伸手拎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咕嘟咕嘟倒一通，舒服的打个颤，这才闭目道：“是花雕，正宗的绍兴善酿花雕酒！温温热热，甘香醇厚，好酒啊……”
众人大急，跟着唏哩轰隆的冲了出去，只有两个年纪大些的，一个在给老爷捶背、另一个站的太靠里，被他俩挡住了，只能在那跳着脚干着急。
文彦韬心道，怎么京里的大族都到齐了？这是要做什么啊？却不敢凑上前去，刚想蹑手蹑脚溜去后门，却听到边上突兀一声大喊：“寿星公回来了！”
一个肮脏龌龊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围观地看了一会便失去了兴致，散去了。
几百斤散发着浓重馊味的喂猪泔水兜头浇下，把刚刚落地的文尚书浇成了落汤鸡。随着“哦”的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文彦韬的鼻子、嘴巴、眼睛、耳朵、甚至是肚脐眼里都灌满了味道浓重的泔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边上伺候的家人一听外面的吆喝，顿时麻了爪，小声道：“可是没有钱啊。”
众人心道，这位被魇着了还是怎么着？一边大叫道：“别跑了，前面是金水河了！”一边也加快步伐，紧紧跟上。
文彦韬狠狠瞪他一眼，低声喝骂道：“混账东西，出门怎么不知道带钱？”
倒不是小毛他们眼力劲有多好，而是那些人都戴着顶小红帽，既容易被认出来、又不容易被马车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