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壮年时曾在兵部当差,对大秦所有主战军队都了若指掌,这些人虽然极力隐藏身形,却瞒不过老朽的眼睛。”秦玄仩很肯定道。
老者站直身子,傲然道:“天家一支!老朽乃是先帝爷堂侄,当今圣上的堂兄。”说着一指地上跪着的俘虏们,沉声道:“这都是十七年前被迫害的皇室宗亲!”
秦雷斟酌下用语,用个不刺|激人的说法道:“仿佛刚遭了土匪似的。”
说着说着,老者眼圈已经红了,用肩膀上脏兮兮的破布擦了擦眼角,嘶声道:“虽然得以偷生,但那些畜生却视我们为‘余孽’,将我们打入另册,不许我们从宗人府领周济、也不许作任何营生,还不许离开京畿,却是要让我们活活饿死。王爷可以问问他们,谁家没有饿死过亲人,又有谁家没有被那些畜生掠去过女眷!”随着他如泣如诉的讲述,地上的俘虏们已经哭成一片。
伯赏赛阳听了,撇嘴道:“老倌儿又吹牛开了,俺们来前这里又脏又臭,哪里曾打扫拾掇过?”
秦雷心中已经信了大半,轻声问道:“后来呢?”
秦雷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冷冷道:“孤王乃当今昭武陛下第五子,隆威郡王是也。”老者满脸感慨地望了秦雷一眼,还是缓缓跪下,两叩之后便直起身子,行的却是皇家宗族间的参拜大礼。
若是他们说别的部队,秦雷听听也就算了,毕竟太后只嘱咐他善待这些人,并不包括还要帮他们报仇。但破虏军不同,就在几个月前,秦雷的队伍被其撵得落荒而逃不说,还有三百多弟兄折在他们手上。
秦雷心道,你不说我也得管呀,谁让太后有交代呢。面上却为难道:“这个嘛……”停顿半晌,见秦玄仩他们的脖子都快伸断了,他才沉吟道:“不瞒你们说,宗正府兵重组了,因而京山大营也要重建了。”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除了战马偶尔的响鼻声,便只有老者沙哑苍凉的声音在回荡:“那些畜生还不知足,又拿出了他们惯用的勾连陷害之法,污蔑我宗室上下,想要借机把咱们秦氏皇族扫除干净,若不是太后神通广大,却连我们这些根本没参与夺嫡的宗亲也是活不下来的。”
“回王爷的话,老朽担心那些匪人再来,便打发他们都躲进京山里了,那里有当年府兵挖空的山洞,挺隐秘的。”秦玄仩果然是这些人的头领。他接着道:“俺们这些男人留在这里,一是收殓亲人,二是想等彻底安全之后,重新把村子收拾出来……好过冬。”
秦雷“哦”一声,心中蹦出四个字“五王之乱”,十七年前,当时还是信王的昭武帝的五位亲哥:福王、德王、吴王、徐王、宁王,因为先帝于春秋鼎盛时突然驾崩、没有立太子、也没有留遗诏,为了那把金灿灿的椅子,大打出手,把个大秦打得险些倾覆于一旦。后来大秦的士族门阀联手平乱,几位王爷的势力顿时烟消云散,被逼得自杀了事。大秦皇室在这场动乱中菁英尽丧,若非文庄太后横空出世,九成九便要改朝换代了。哪怕是现在,旁落的权柄也没有完全收回,大秦朝还是有三个声音在同时说话。
“我们整个京山村的恩公,嘉亲王殿下。”老者肃声道。
哪知老者萧索摇头道:“却怨不得王爷,”说着朝秦雷艰难笑道:“您昨天来的时候看着这里的模样,可有什么感想?”
听了这话,俘虏中年纪较大些的开始黯然伤神起来,而那些年轻的顿时火冒三丈,大喊道:“我们也是秦氏的血脉,凭什么把我们删出族谱?”
“哪位王爷?”秦雷看向秦玄仩,低声问道。他却不会与那浑人掺杂不清。
秦雷点点头,也不想深究了。心道一事不烦二主,就把这笔账记在破虏军头上吧。这下算是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秦雷才有闲心问道:“你们的老弱妇孺呢?”这四五百人从十二三的半大小子到秦玄仩这样六十多、尚能饭的小老头,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女人、小孩,以及靠三条腿走路的老人家。
秦玄仩叹息道:“若是勤加操练定当如此,但这些年的太平日子,却让我们麻痹了。很多人家光顾着收拾粮食细软,都没来得及跑到地道口,就被那些匪人纵马冲进村来,堵住祸害了。”又有些庆幸道:“当然,若不是这个花了咱们全村十多年功夫的地道,怕是要被屠村了。靠着这个地道与地上的匪人周旋了两天,许是怕走漏了风声,见一时奈何不得我们,便撤走了。等俺们从地道里出来,外面便给他们糟蹋成那个样子了。”
秦玄仩突然心中一闪念,暗道:改变命运的时候来了。便福至心灵的一面大呼“罪该万死”,一面伏跪于地。他似乎是这些人的首领,见他如此,别人也跟着跪了下来,就连那秦霸也不情不愿的趴在地上。
嗡的一声,地上的秦姓老少爷们们面色灰败起来,这下连家园都不是自己的了,天下之大,竟无他们的无立锥之地,一个个不由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只有秦玄仩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若真是这样,这位年青王爷完全没必要啰嗦,直接下令驱逐便是,没必要多费口舌。
秦雷脑海中闪电般划过老亲王画的那副丝瓜图,当时光以为是老亲王考量自己,却没想到还因为老王爷在这儿过了一夏的农家日子,沾上了乡土气息,提笔传神,这才画出了几个大丝瓜。
想到这,秦玄仩拱手道:“请王爷垂怜。”
秦雷不禁莞尔,阻止伯赏赛阳继续与他掺杂不轻,向秦玄仩问道:“下一步什么打算?”
秦玄仩带着几百男子又给秦雷磕两个头,秦雷侧身让过,他们才重新站起来说话。
见老叔答应了,秦霸喜上眉梢,直起身问伯赏赛阳道:“你方才说得还算数不?”
秦雷举目四望,看了看垃圾堆似的废墟,有些不好意思道:“孤王却是烧了你们的家园。”他已是信了老者的话。若是力所能及,他准备帮一帮这些人。
秦玄仩知道他的地位仅次于秦雷,不敢怠慢,认真解释道:“过两天,若是那些匪人再也不来了,俺们就着手收拾。”说到这,又有些黯然道:“说实在的,这房子倒是不愁,大不了都在山洞里过冬。但粮食被抢了个精光,别说越冬,现在就已断粮了。”
“起来说话吧。”秦雷颔首道,昨日进村的时候,确实发现过村里遭兵灾的痕迹。
秦霸还没有顺过气来,听秦雷如是说,不由愤愤道:“一般盗贼是进不了京畿,但京畿的守卫们可是畅通无阻的。”
待他们重新起来,秦雷仿佛自言自语道:“首都首都,首善之都,单说二十万禁军戒备森严,便足以让京畿地区夜不闭户了,又哪里来的大股流寇土匪呢?”要打劫这么大一个有不弱自卫能力的村子,可不是三五百人能搞定的。
秦雷看着这些人神情激动、不似作伪,心中微微一动,对那个站着的老者沉声道:“你说你是皇家的,是哪一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