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见他终于肯吃饭,送一口气之余,更多的是心酸。她是跟着公良羽从楚国出来的老人,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想他身份何等高贵,即使交游各国,也无不是权臣显贵的座上宾,可谓骑得五花马、穿得千金裘、食得百味珍,说不尽的风流潇洒,道不完的富贵豪奢。谁想到短短数月时间,竟落到酱油拌饭的地步……
连吃了四天,他终于吃不下了,放下筷子,郁闷道:“朕想吃蛋炒饭……”
小宫女正在胡思乱想间,殿门无风自动,眨眼间一个褐衣老者出现在两人面前。
公良羽惨叫一声,赶紧趴下去捡,把大些的碎片拢在一起。手被尖利的碎片扎出好几道口子,鲜血直流,但他毫不在意,魔障了一般,哆哆嗦嗦地往一块拼。
这下公良羽彻底老实了,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喃喃道:“你还敢打我……你还敢打我……”
那个小宫女闻言赶紧跑进来,见两人的样子,也不敢多问,福了福便去里间取衣服。正走着,便听到公良羽久违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羽扇纶巾。”
公良羽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一时竟忘了呼吸……只有泪水噗噗的落下,怎么也停不住。
而楚千钧身先士卒,于麦城破敌阻击,斩首近百,可记上功一次;在襄阳湖一战,先为前锋,无坚不摧,后卫砥柱,稳若泰山,乃战阵之关键,当记上功一次;至于只身连夜追杀万余溃敌,取敌酋首级一对,自然乃是大功一件。
单单从功劳簿上的官方战绩说,伯赏赛阳百里追击溃军、斩首数百不可计、当记上功一次;破敌解围襄阳湖、万军之中取敌酋首级,当记大功一次;在弥勒教军总攻之日,率所部悍然出击,全军斩首过千,其自身亦有数百斩获,可记上功一次。
褐衣老者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哨子一样的东西,放在自己喉咙上,这才发出嘶嘶地说话声:“襄阳湖的事败了,三个护法全死了,二十万大军也没有了。”他早年喉管受过很严重的创伤,必须要用那个哨子样东西顶着喉咙才能说出话来。
公良羽看了一会,便失去了兴趣,对房间外面清声道:“更衣。”
小宫女赶紧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好半天才把神武帝救回来。拿毛巾擦了擦满脸的鼻涕泪水,公良羽气愤道:“你不知敲门,起码也得有个脚步声吧?”
老柴仿佛打顺手了一般,“啪啪”又是两个耳光,公良羽那曾经俊俏无比的脸蛋,也渐渐肿了起来。
直到柴叔把这一切做完,俯身跪在他面前时,公良羽才“哇”的一声,使劲抱住柴叔的脖子,放声大哭起来……
除了“人”和“肉”字,公良羽最听不得的就是“秦雷”两个字,闻言怒喝道:“秦雷,朕与你誓不两立!”说着起身焦躁道:“若是连这个差事都完不成,朕怎么有脸回去!不行朕不回去了。”
两个猪头便站在那说话。公良羽轻摇羽扇,沉声道:“我们基本达到了最初的目的,虽然没能如愿波及西秦全境,但西秦南方没有十几年是恢复不过元气来了。”顿了顿,他轻笑道:“以十几年的边境安宁作回国的见面礼,孤还是挺得起腰杆的。”
秦雷颔首道:“送回营去让张四狗陪着照料。”
而且不准任何人出入,送米粮的大车也被他们扣下,宫里已经十天没有补给了。这么热的天,菜蔬肉蛋之类的自然留不过宿,所以从六天前开始,他每天的御膳便是白饭就咸菜、咸菜就白饭。
说完望着地上一脸欣喜的老柴,淡淡道:“自己张嘴一百下,就起来吧,这次不怪你了。”
褐衣老者解释道:“有两次都差点打下来,但秦雷两次增兵,又给搅黄了。”
不一会,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公良羽郁闷道:“这样很没有体统哎,应该朕斥退他们才是。”
宫女微笑道:“那这样吧。”说着伸出白皙的小手,接过公良羽手中的饭碗放在桌上,又端起那咸菜碟子,用筷子挡住咸菜,便唏哩哗啦的把碟子中的酱油,倒进了公良羽的饭碗里。
往日里不|穿龙袍睡不着觉的神武帝陛下,第一次感觉这身衣服看起来那么的碍眼、穿起来那么的别扭,伸手想把它脱掉,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法解开那些复杂的襟扣,试了几下便禁不住心头的业火,拽住龙袍的前襟,使劲全身力气一扯,哧拉一声,便把胸前那只嘲笑过自己的盘龙撕成了两半,衣服也自然解开了。
公良羽呆呆地看着老柴做这一切,无论是为他挑刺、还是为他上药包扎时,他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那双手是别人的一般。
公良羽“啊”一声,不信道:“二十万人啊?就是一群猪,也能把那破寨子拱开了吧。朕不信!”
公良羽听了,点头咬牙道:“给文彦博送信吧,告诉他,他一直要找的人,在我们手里,让他自己掂量着办吧。”这话确实对褐衣老者柴叔说得。
脱下撕成破烂的龙袍扔在地上,顿时感觉一阵轻松,望着地上已成破烂的昔日穿戴,公良羽喃喃道:“人生一个梦,醒来方知万事空……”
老柴轰然领命,刚要离去。公良羽却一摆羽扇,挡住了他的去路,老柴不解地望向他,只听公良羽呵呵笑道:“同去同去,孤一刻也不想在这破地方多呆了!”
公良羽也不以为意,把羽扇一转,朝小宫女问道:“那个女人还活着吧?”小宫女点点头,轻声道:“活得好好的。”
老柴点点头,公良羽又道:“再给李浑发信,孤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现在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公良羽这一哭就是半个时辰,哭得是海枯石烂,地动山摇,就连宫外面的山南匪徒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当他哭完,许久不曾有过的清晰思路终于重新回到他的大脑中。
说完大笑三声,这才洒然道:“就当是南柯一梦吧。”
老柴却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伸出鹰爪般的铁手,一把抓住公良羽头上的帝王朝天冠,一用力,便将那冠拽了下来。没了冠的束缚,公良羽的头发一下子披散开来,配上他那消瘦苍白的面孔,吊死鬼一般可怖。
等公良羽戴好青丝绶的头巾,拿上九种禽鸟羽毛做成的羽扇,老柴也自残完毕,重新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若不是烂肿的面颊,简直跟没事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