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科长还亲自去呀?”
“你不知道,每次劳动李科长都和大家一起干,现在人手不够,他们科室的人还都是司机呢。这李科长可是好人哪!可惜……”大爷不再往下说,只是无奈地连连摇头。
傅士雷有点发懵,没想到自己应聘到环卫局就是干这些,这和自己的理想相去甚远。但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就要赶快适应工作,争取干出一番成绩,上大学的时候,老师们不是总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只要好好干,到哪儿都一样。人家李科长都这么干,自己刚参加工作,就更得事事抢在前头。
他扛着行李,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四楼,到了宿舍门口,听到里面有几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见傅士雷进来,聊天的三个小伙子随即停了下来,一齐把目光转向他。
“你们好!我叫傅士雷,是刚分配到这个单位的,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傅士雷热情地打着招呼。
三个人立刻又活跃起来,纷纷说:
“我们也是新分来的。”
“大家在一起就是缘分。”
“来,我们帮你把床铺整理好。”
几个人一齐动手,很快就收拾停当了,四个年轻人便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他们自我介绍了姓名,毕业于何所大学,老家在什么地方,然后又讲了很多上学及家乡的奇闻趣事,大家说说笑笑,甚是欢快。
从交谈中,傅士雷了解到,这三个室友毕业后找工作时,都感觉临港镇这几年的变化比较大,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发展,就想来这里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远的不说,多挣点钱孝敬父母,娶个好老婆,先做到衣食无忧再说。至于更大的理想抱负,虽然都没说,但看得出,谁的心气儿都挺高,谁都想有所作为。
四个人中,周永军年长一岁,被尊称为老大,剩下的三个人同年,按生日排了一下,赵福禄老二,傅士雷老三,闫中良老四。
排好岁数以后,四个人就真跟哥们一样,称起兄道起弟来。他们兴致勃勃地聊东道西,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尽的事。
四点多钟的时候,几个人有些饿了,就决定搭伙做饭,每人先交一百元伙食费,这钱由老大周永军管理。商量已毕,大家一起下楼,到传达室向黄大爷问清了市场的方向,就冲出了单位。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没闲着,手提肩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米面肉菜,一应俱全。
傅士雷从小就帮着母亲做饭,便担当起主厨的角色,其他人会一点的就帮着打下手,从没做过饭的就帮着淘米择菜。忙活了一通,虽然个个汗流浃背,但却情趣盎然。没过多久,饭菜熟了,几个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吃完饭,大家到院子里转了几圈,熟悉一下各处的情况。在他们眼里,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和黄大爷聊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几个人回到宿舍。想着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兴奋劲儿又涌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自己该如何应对第一天的工作,如何得到本处室领导的认可,一直到半夜,才没有了声息。
傅士雷睡不着,在他眼前,浮现出从小到大的成长历程。虽然从小就失去了父亲,但母亲对他的教育,哥哥对他的疼爱,都使他觉得自己是幸运和幸福的人,自己应该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辗转反侧中,他逐渐进入了梦乡,睡梦里,他看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颗闪亮的星星,想摘下来,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是够不着……
天刚蒙蒙亮,四个人就早早地起来。正是三伏天,可宿舍里只有一台电扇,湿热的空气让每个人都出了一身黏汗。他们来到水房,用凉水把毛巾浸湿,浑身上下擦了好几遍,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吃完早点,傅士雷来到办公室,把门窗都打开,对流风立时把闷热的空气赶出室外,然后他开始扫地、墩地、擦办公桌,忙活了一通。收拾完,他拿出大学的毕业合影,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底下,照片上,一张张熟悉的笑脸又把他带回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人性的单纯与彼此的无障碍交流再次涤荡着他的心灵,哪怕是点点滴滴的细节都会让他心驰神往。时至今日,不知道同学们的工作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正在向自己的理想迈进,作为班长,自己绝不能落在他们后面!
正想着,杨清美来了,傅士雷站起来打招呼:“杨姐,早啊。”
杨清美环顾了一眼办公室,称赞道:“小傅,你还真勤快,像咱科室的人。”
傅士雷笑笑说:“这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杨清美问:“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还总干这种活儿?”
“我家是农村的,从小父亲就去世了,有时活儿忙不过来,我就帮着母亲做饭、拾掇屋子,等再大一点,就一边学习,一边跟着哥哥下地干活儿了。”
“怪不得你这么勤快。”杨清美关切地问,“怎么样,刚到单位,还适应吗?”
“还行,我觉得挺好的,同宿舍的那哥几个也都是新分配的大学生,我们非常投缘,关系也很融洽。”
“那就好。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咱们这儿蚊子特别多,你可得把蚊帐弄严实点。”
傅士雷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确实有不少蚊子一直围着他,只是刚参加工作的兴奋劲儿很足,自己竟全然没有在意。他使劲儿挠了挠身上几处发痒的地方,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带蚊帐。”
“那怎么行!这儿的蚊子可厉害了。这样吧,我家有一顶闲着的蚊帐,吃完晚饭我给你送过来,你将就着用吧。”
“不用,不用。”傅士雷连连推辞,“我们宿舍没有多少蚊子。”
“你别骗我了,这个地方我比你了解,蚊子多,个儿还大,俗称‘三个蚊子一盘菜’,咬完你起了包好几天都下不去。”
正聊着,方华大步走了进来,冲俩人说:“走吧,开会去。”
傅士雷问:“什么会呀?”
杨清美说:“每个月的月初,肖局都要布置当月的任务,是例行会议。”
“狗屁例行会议,空话连篇,没一点实际的东西。”方华愤愤地说。
杨清美劝道:“别发牢骚了,他说他的,咱干咱的,活儿总不能没人干吧。”
“那也不能老让咱干哪!二十多人的单位,吃闲饭的一大堆,除了咱科室,谁干正事啊?出了一点成绩,谁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肖局怎么每次都不提呢!”方华还是非常不满。
“算了,别说这些了,说这些我也来气,先去开会吧。”杨清美说,“小傅,你刚来,遇事多做少说,这儿的水深,千万别跟着掺和,记住了吗?”
傅士雷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但还是点点头:“杨姐,我知道了。”
会议室里,阴暗、闷热、潮湿。斑驳的墙皮,半旧的木头椅子,灰黑的水泥地面……只有最前排一行椅子是铁架子皮革椅,杨清美告诉他,那是各科室主任的座位。会议室的最前方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扩音器,那应该就是主席台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来了,有的端着茶水,有的拿着杂志,还有的女同志拿着未织完的毛活儿,有说有笑,好不轻松,根本就不像开会的样儿。
杨清美悄悄指着刚进来的一个人说:“那就是肖局,咱们单位的一把手儿。”
傅士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肖局长身材魁梧,面庞方正,眼袋很大,眼睛却很有神,头发不多,但每一根都很整齐地向后梳着,丝毫也不凌乱。看年龄也就五十岁刚出头,将军肚儿挺着,走起路来沉稳有力,很有领导派头儿,让人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肖局长径直坐到主席台的椅子上,看了看人还不太齐,就把王孝章叫过去,让他告诉科长们,催自己科室的职员来开会。科长们便开始忙碌起来,一会儿站起来各处找人,一会儿大声喊着某某某去叫某某某,会议室里顿时乱作一团。肖局长皱了皱眉,显得不太高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挺直了腰板,注视着下面的一切。唯有李科长自顾自地坐在第一排的边上,不言不语,静静地喝着茶水。
本来八点的会议,直到八点一刻人才到齐。王孝章走上主席台,坐在肖局长旁边,用手指敲了敲扩音器,又用嘴吹了几下,确定有声音以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马上开会了,看看谁还在那儿说话!”所有的声音消失以后,他接着说,“在开会之前,我再强调一下会议纪律,一是以后开会大家要准时,定在几点就是几点,不能让领导等你,二是在开会的过程中不要开小差儿,什么报纸啦、毛活儿啦,都收起来,要认真听领导的指示。好了,下面请肖局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掌声稀落,就像随风飘过的春雨,刚下几滴就停了。
肖局长表情严肃,底气十足:“同志们,下面我们开会。经过全局上下的共同努力,特别是镇领导对我局工作的充分重视,上个月我们很好地完成了各项任务,在这里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反正每个部门都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干工作嘛,就应该这样,只要大家心往一块儿想,劲儿往一块儿使,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下面按照惯例,我说一下我们本月要完成的工作,在说之前,我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经过不懈地努力,镇政府已经同意拨给咱们单位三辆新的垃圾清运车,这将大大有利于我们工作的开展,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大家知道,镇里的财政比较紧张,而这项申请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地得到批准,和我们单位所有干部的通力合作是分不开的,虽然我本人也做了一些事情,但我是一把手儿嘛,这一切都是应该的,所以最大的功劳离不开各部门科长的努力,在此,我建议大家对各位科长的大局意识报以热烈的掌声!”
虽然肖局长情绪激昂,但掌声依旧稀疏。当最后一下掌声停止的时候,肖局长开始布置当月的工作,虽说是整体上的计划,其实没有一项具体的内容,都是诸如“每一个部门都要再接再厉,争创更好的成绩”、“我们不要辜负镇领导对我们的信任,用实际行动做好服务工作”之类的话。即便如此,这个讲话也足足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下面除了偷看杂志的,已经有好几个人歪在椅子上进入了梦乡,剩下几个也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想事情。
空气湿热,通风又差,汗馊味充斥着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人们都无精打采的时候,肖局长说:“本月的工作计划我就说到这里,下面再说一个好消息:镇政府知道我们人手短缺,前段时间就批示我们可以再招四个职工。最后在张科长的带领下,人事科从人才市场招回来四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大学生啊,同志们,这对我们单位来说是极大地充实,这也变相地说明镇领导对我局工作的重视。”
肖局长介绍完四个人以后,充满激情地说:“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四位的到来,我们单位又融入了新鲜的血液,我们的工作将开展得更加顺畅。”
在零乱的掌声中,四个人站起来,冲大家鞠了一躬。
掌声惊醒了那些睡觉的人,他们以为会议结束了,就跟着使劲儿地鼓掌。当王孝章宣布散会的时候,大家的掌声终于达到了空前的热烈,之后就各拿各的东西,一齐拥出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方华递给傅士雷一件崭新的工作服,说:“走吧,今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