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哑巴，你还能动不？能的话就跟我起来，不然你冻死在这儿，我以后都要吓得不敢走这条路了。这可不行我告诉你，我回家最近的就是这条路了。不走这条我以后要绕出去好远的……”
他安静寡言,不合群,所有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再加上身体发育迟缓了些,比同龄人看起来要小个两三岁的模样,男生们对他都很排斥。
而在这个满是泥泞和雨水的逼仄小巷里，文彬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站在巷口的小姑娘。
“不过那几个高年级的也是不要脸，好几个人打你一个低年级的，他们怎么这么厚的脸皮？”
“喂，你死没死啊？”
他第一次遇见这么叽叽喳喳还毅力十足的女孩子，完全没有办法。再加上浑身上下分不清楚哪里疼，他也不想这个样子回到家里叫母亲担心，便慢慢扶着墙站起身，跟在这个比他头发都短的小姑娘身旁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而那晚上面对四个每个比他强壮的男生，文彬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文彬突然朝着那个开口的男生冲上去，然后一拳把他脸上的笑打掉的时候，所有学生都懵在了原地。
他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发育比正常男生要晚上一些，所以在同龄人里总显得格外瘦弱。每次他到台上自我介绍,说“我叫文彬，文质彬彬的文彬”，台下总要给他满堂哄笑。
小姑娘自己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似乎才注意到文彬没开过口。面前苍白瘦弱的少年比她的头发都长，刘海几乎盖过了眼，乌黑的，湿哒哒的，贴在冷白的肤色上。
老师闻讯赶来。
时间长了，老师也就没了耐心。
她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那双眼睛，“喂，我跟你说话呢。”
不等文彬再说什么，小姑娘皱着眉回头，“浑身湿哒哒的难受死了，我先去冲一冲，你也赶紧收拾一下吧。”
雨把小巷冲得泥泞。
而文彬没有任何停顿。
他初一那年,第一次期中考试就在班里进了前三；成绩下来的时候,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很意外——这个学生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从来不听他上课回答问题或者下课去积极提问。
班里最混不吝的男生从教学楼回来，进到他们班在的音美教室里就哈哈地笑——
一只白净的小手伸了进来，攥着一套白衬衫黑长裤和一条浴巾。
然后期末考试,文彬拿了这个普通初中初一年级的全级第一，老师和学生们终于开始注意起这个走路都顺着墙角的羸弱少年来。
文彬一直没说话。
文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这个小姑娘大约是个傻子。
文彬被缠得脑袋里都嗡嗡的了。
望着那只小手和衣服，文彬默然。
散漫，随意，没心没肺。
“……”
他怀疑这个小姑娘脑子有点问题，不然怎么会这么自来熟，用词也乱七八糟的，而且叽叽喳喳。
“我还以为咱学校进来要饭的了，原来是文彬他妈啊？文彬，我听说你爸早就死了是吧？难怪你学习这么用功这么好——你妈是不是都要饭供你上学的啊？”
“……”
被扔进垃圾桶的课本，被涂得乱七八糟的课桌,被丢到楼下草丛里的凳子，被倒进茶叶水的书包……各种各样的欺凌每天每日地重复发生。
第一学期开学，学校里组织家长会。开会那天不巧遇上接连的暴雨，路上湿滑，文彬的母亲身子骨本来就弱，骑着自行车来学校的路上又在一个下坡口摔了下来，一身泥水狼狈地到了学校。
“……”
“我家公用浴室在这里，你用这个吧，我去我房间里洗。”小姑娘把伞扔在门外，说完就准备进去了。
——和很多年后，在那个华亮宽敞的办公室里，那时候衣装革履的楚向彬对栾巧倾的记忆一模一样。
“……”
泥水四溅里，拳脚和咒骂噼里啪啦地落在蜷缩在墙角的少年身上。
楚向彬最初不姓楚,姓文，单字一个“彬”。名字是他生父取得。
“说起来，刚刚你挨揍的时候都一声没吭，你不会是个哑巴吧？”
文彬忍了忍，声音涩哑地开口：“你就不怕我不是好人吗？”
“你是初一的还是初二的？怎么长得这么秀气，跟个女孩儿似的？”
说完，小姑娘转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