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也道,小戴年轻,撑得住,你江主任就别耽误大伙儿休息了。
薛老三国术入微,早通过他那并不匀停的呼吸,窥察出了究竟,问道:“怎么?有心事?”
原来,方才孔凡高一巴掌落下去,正巧压住了一处毛刺,细细的木屑立时将他手掌刺破,却让苏全眼尖,抢到了拍马的机会。
他薛某人国术无双,站着都能休息,可江、戴二位却是肉体凡胎,这几天跑上跑下,操持得狠了,几乎都不曾好好安歇。
三人说笑的当口,蔡京和苏全先后在窗口处探了探,瞅见薛向还在,两人又收回头去,招呼也不答一个。
话至此处,那中年人的身份不言自明,正是周道虔。
从和薛向决裂开始,一连串打击至今,几乎都不曾停过,他是身体累,心更累。
存了如此想法,不只是侮辱了自己的智商,更是侮辱了首长的智慧。
可他陡然想到,地委那两位既然生怕他抢功,他又何不顺水推舟呢,嘿嘿,周道虔和孔凡高瞧见是块肥羊肉,要自个儿霸住,浑不知这肥羊肉是刚出了锅的,烫嘴的紧呢,吃不吃得着,还两说呢。
“当然是下村子去,现在回去,如何汇报工作,毕竟方才只是以力压人,谁能心服,况且咱们这次下来,是处理李二纠集村民,打伤徐玮同志一案,该走的程序还得走完啊,不下村怎么行!”
不成想,入眼的竟是这般景象!
身为下级,江方平如何肯让薛向让床,正争持间,戴裕彬赶忙也跳下来,让江方平上去。
没办法,小小乡卫生院,说穿了,就是农村医疗室,也就能治疗发烧,感冒,处理普通的外科伤患,就那么间房子,几张床。
江方平无奈,这才躺上去。
“薛助理调理纠纷不善,激起民变,惶急间,抢夺民警手枪,拔枪朝密集人群怒射,倒伏者近百,伤亡难以计数!”
他捂着腮帮子道:“首长,以后,我可是不敢跟你出来了,哪一回不是惊心动魄,您说这惊心动魄倒也罢了,不过是劳费心脏在腔子里上窜下跳,可关键是这脸受不了啊,一会儿乐一会儿苦,这面部表情,就跟那电视机频道似地,夸夸夸,不住换着,都快抽筋了!”
“薛向,你疯了!”
苏全赶紧抢上前来,扶着孔凡高方才拍桌子的大手,扭头便冲因折腾了半夜堆出一脸便秘状的庞主任吼道,“瞎啦,看不见专员的手伤了,拿药箱,赶紧拿药箱!”
不待他相问,便听薛向道:“你还真当你家首长是二百五,二愣子,会干这等蠢事儿?不瞒你说,我八岁玩儿枪,早就是神枪手了,两把五四而已,早玩儿滥了,真个是指哪儿打哪儿,如何会伤人,不过是那帮人没见过世面,瞧我乱枪射来,惊到了,有胆小的遇上子弹横飞,吓晕了过去罢了,看着倒了满地,惨嚎不断,不过是惊弓之鸟乱鸣!”
显然,在这两位看来,这位薛专员已经不是什么领导,而是囚犯了,面子上的功夫,还费那个劲儿作甚。
不曾想,江方平方躺下,薛向又把戴裕彬按了上去,笑道:“小戴年轻,我更年轻,行啦,你二位躺着睡就是,那么细的梅花桩子,我一站几个时辰都没事儿,坐着睡觉,又有何难,都别矫情,瞎耽误睡觉!”
看见戴裕彬急得岔白的一张俊脸,薛向不忍瞒他,解释道:“放心,那帮家伙,一个没伤,不过是擦破点皮罢了,我还道这帮家伙多悍勇,真见了拔枪我连发,照样软脚虾!”
……
戴裕彬没料到薛向竟也没睡,怔了怔,答道:“我在想首长说的明天还有得忙,到底是忙什么?咱们是去拐子李村,还是转回德江接待李、陈两位老板?”
“专员,您的手!”
这大概也正是,为什么方才戴裕彬在明知道放走这“铸成大错”的首长,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惩罚,却仍然愿意冒死而为。
周书记欲哭无泪,心力憔悴,却还得挣着身子,顶着疾风黑夜,玩儿命往黑水赶。
周书记心中舒爽,回家和久不动用的夫人,战了几个回合,云消雨歇,刚刚躺下,电话就来了,一接听,全身便如着了火,恨不能光着屁股往外奔。
砰的一声响,磨山乡卫生院主任办公室的大门,被踢开了。
他没办法不震撼,如此消息传到省委,薛向死不死的,他懒得管,也懒得乡,可他周道虔是死定了。
戴裕彬霍然站直了身子,猛地又弯下腰来,抓住薛向的衣袖,急道:“没死人?”急切间,已是满眼的难以置信。
孔凡高恶狠狠瞪着睡眼惺忪的薛老三,舌绽春雷。
戴裕彬瞧着薛老三侧身让开的空位,心中腾起一道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