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是种记忆,张嘉一的身上始终是淡淡的洗衣粉味,现在他靠在我身上,我闻到的确是烟熏的味道,准确的说是烧完大纸之后的味道,上一次闻到还是我爷爷去世的时候……
我也有些发愣
撕心裂肺的哭过后,他肿着眼睛看向我声音沙哑,“妈妈走了……”
四个字让我浑身一颤,第八天,头七之后,张嘉一就站在了我面前。
我确实想过无数种他消失的理由,但是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半年前,爸爸被判了刑,半年后妈妈去世…
表面上张嘉一是那种可以把任何事儿都看的云淡风轻的那种人,但我知道唯独放不下的是亲情,甚至在我家的时候看到我爸我妈在做饭,他都会在厨房边愣神许久,我明白,有些事儿他不说,但是最在意……
我帮他擦着挂在脸上的眼泪,轻声安慰“所以这几天……你是回去处理妈妈的事儿了?”
“嗯,对不起……”
张嘉一又把头低了下去,太多情绪压在心里了,甚至找不到什么话能安慰。我帮他把地上的神鼓捡了起来,拉起他的手往山下走去。
他一路上紧紧地攥着我的手,那种感觉就像是生怕我也会突然跑了,这时候惨弱无力的是语言,不知道说些什么,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还是那个吃甜杆儿的湖边,还是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夕阳把天边染红,湖面上波光粼粼金光闪耀。
张嘉一从兜里拿出烟,划了两下打火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淡淡的薄荷味。
我甚至从来没见过他在除了在请仙儿以外的时候吸烟,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只是和他肩膀挨着肩膀看着湖面。因为没经历过,所以我权利说完完全全的理解他的感受,所谓的共情也只是碎片化的感受到他的崩溃…脑子里想的是这几天他一个人抽烟,一个人苦不堪言,一个人回忆流泪。我抬头看向他,也终于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映出的自己:
“咱们现在动身回大庆吧!“
张嘉一淡淡的摇了摇头,一口接一口的抽烟“事儿都办完了,那天晚上……”
“你可以不说的。”我把胳膊搭在了张嘉一的肩上,让他往我这边靠了靠。我不想逼着他把还未愈合的伤口在重新揭开给我看。他强撑着嘴角向上:
“我走的那天傍晚,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就非要从伊春回大庆,我二姨怎么劝都不听,就非要回去,说过几天再回来,我二姨拗不过我妈,就只好把车借给她,马上都要下高速了,一辆油罐车突然变道,直接碾着我妈的车压了过去……”
说到这儿张嘉一又红了眼眶,接着又续上了一根烟“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听说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哎,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真的…真的都没认出来那是我妈……甚至…哎……你别怨我,是我在路上求了我家老仙儿让他们和你家老仙沟通,求他们千万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你……”
听他说到这儿,我一下子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听着他沙哑的声音,我一时间眼泪也往上涌,强压着“为什么?这时候你不需要我了?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不告诉我?”
张嘉一继续深吸了一口烟“告诉你,只能让你跟着一起着急,我知道你在乎我,我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看到我崩溃的样子……”
张嘉一手有些颤抖的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去,金色的余晖下,张嘉一满头花白,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一夜白头真的不是形容词,任凭湖面的风吹过,几缕碎发掉落在额前,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残暴地割开,悲哀从伤口流出,撒落一地哀伤,他眼神暗淡
“我知道,这几天你可能会不好过,可能会怨我,我也想试图在最难受的时候联系你,但我忍住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感受到我的绝望,你知道么,我现在开始,我只能盼着我爸早点出来,我现在开始,我没有妈妈了……”
他的头垂得的很低,声音很轻。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似乎也有些颤抖“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从现在开始,无论遇到了什么都要和我说,好么?算我求你……”
我盯着张嘉一,太阳穴的青筋在蹦蹦的跳动,复杂的情绪一时间顶的我有些发晕,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从嘴里吐出来后淡淡的回应我
“嗯,好……”
抬眼,四目相对,他挤出了微笑“你这边办的事儿还算顺利?”
“顺利,该拿到的都拿到了,明天一早我们回家吧……”
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说错了什么,这时候我提家这个字眼,他会不会……
“好。”
张嘉一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平淡的就像白水。
“回去还是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吧,我想你了……”
“好。”
天色渐晚,回到李婶家之后,赵亮和李婶准备一大桌子菜,从进院子的那一刻张嘉一脸上又挂上了微笑,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越难受,李婶从厨房往外端着菜,一边大嗓门的跟我说
“小陈师傅啊!要不还是说你有本事呢!全须全尾的下来不说,想找到的东西还都找到了,上次来那一伙人都顶不上你一个啊!对了!还有小张师傅,人家说了家里有事儿才临时走的,你可别小心眼生气啊!”
赵亮憨憨的笑着,看着我和张嘉一“我能证明!小张这刚下车就着急忙慌的来收拾东西,一分钟都没耽搁就往山上跑!这不赶巧就碰着你回来了,这么大个山,还刚巧能碰上,要不然说一副架儿就是有点子默契呢!”
默契……突然想到了吴叔说的话,真正的默契是心意相通……
是啊,一副架儿最需要的就是默契,而现在我只能感受到是张嘉一单方面的在照顾我,心意相通,我还差得远……
这顿饭吃的很快,李婶儿听我们说明早就走还有点舍不得,嚷嚷着要我们每年都回来玩儿,食宿都算吴叔头上,张嘉一笑着答应,李婶看了看我又开始大嗓门的问我
“小陈,你这咋还挂脸儿啊,从进来就没个笑模样!”
“没,李婶儿,我是有点累了,这在山上两宿都没咋睡”
“第一天来还拿个餐巾纸像模像样的擦擦桌子,在那儿穷讲究,现在呢!没那个力气了吧!赶快多吃点!吃完早点睡,这山里湿气重,我特意熬了姜汤一会儿你赶快灌一碗!”
李婶嘴上虽然还是不饶人,但很贴心,一碗姜汤喝下去身上确实暖和了不少,吃完饭我就和张嘉一回屋了,这一趟进山,衣服裤子都划破了,准备洗个澡,月亮透过窗子照在炕上,外面逐渐安静,隐约的听见李婶在外面哼着曲儿收拾着桌子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