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对于我来讲割舍不掉的是爷爷,对于我爸来讲割舍不掉的是父亲……
家里的仙人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个花骨朵,这仙人掌应该有些年头了,好像我小时候就一直在客厅,爷爷愿意每天都看着这盆仙人掌,时不时的拿着小壶浇点淘米水。阳光洒在爷爷身上,照在仙人掌上,我就坐在边上陪着。爷爷说
“仙人掌有刺是为了保护自己最柔弱的身体,鹏鹏长大了,也得学会保护好自己啊!遇到事情都要往好了想,就像这盆仙人掌,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开花,但是时机到了花就开了。漫长的等待也是一种考验,所以以后要是生活不顺心,就静下心来等待时机。”
3月13号。
前一天我基本没睡,第二天一早早早地就起来了,发现我二叔小姑还有我爸我妈都回来了。大家都在等我爷爷吃早餐。大家什么都没说,也都尽量表现的松弛,但毕竟是一家人,谁又能看不出谁心里有事儿呢。
“今天咋都这么早就都来了!咱家也没有一起吃早饭的传统啊!”爷爷笑着带上老花镜,慢慢的走到餐桌前,今天爷爷和往常一样,穿着白衬衫,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大家故作轻松地聊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我脑子里完全没听大家在说些什么,只记得大家说什么爷爷都在笑。
饭后爷爷依旧坐在客厅那盆仙人掌旁边的摇椅上,打开报纸,这是几十年的习惯,今天看起来也和往常一样。大家尽量都找点手头能做的事儿,我爸妈陪我奶织毛衣,小姑和小姑父在假装收拾厨房,二叔二婶在假装打扫卫生。但眼睛却一直都瞟向客厅,时不时的都在看爷爷。
爷爷把我叫到身边,如同往常一样让我给他念报纸。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爷爷身边,展开报纸,低头念着当天的新闻。
爷爷摸了摸我的头,我正要抬头的时候,突然感觉爷爷的手从我头上滑落。
我继续低头念着报纸。
不敢抬头。
“在保护区电子显示屏处,采访团了解了龙凤湿地总体情况以及湿地保护方面的举措;在保护区残枪雕塑前,采访团倾听了雕塑背后的故事和意义;在保护区湿地野生动物救助站,记者们拿起相机,边走边拍……”
我一字一字的念着报纸上的内容,一颗一颗的眼泪落在报纸上,晕染了油墨。
“爸!爸!”小姑叫着冲出厨房,在摇椅前轻轻的摇晃着爷爷。
“记者们拿起相机,边走边拍,用文字和镜头记录下龙凤湿地保护方面取得的成就。在湿地摄影长廊采访后,采访团还观看了湿地一年四季景色变化的宣传片……”
我依旧在低头念着报纸,没有抬头,只是越读到后面越哽咽,任凭眼泪滴在报纸上,我举着报纸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眼前因为泪水变得模糊。念完这一整段,我呆了几秒,缓缓地抬头。
爷爷戴着老花镜靠在躺椅上,手微微的搭在扶手上,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身后刚刚开花的仙人掌,飘下了一瓣白色的花瓣。
大家早就闻声赶了过来,小姑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我爸跪在爷爷身侧,手攥着爷爷的手,泪水模糊了眼眶。二叔拿起手机给120打电话,还想尽最后的努力……
八点多的太阳,明亮刺眼,在窗口,好像我看到了有一些恍惚的人影,转瞬即逝。
我奶扶着里屋的门框,一颗眼泪都没掉。默默地看着客厅的我们。
“该准备的事儿,都准备起来吧。”
说完我奶往我爷身边走,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
“老陈啊,你就这么撇下我了?不说好了等抱上重孙子再走么!”
……
殡仪馆的冰棺里,爷爷静静地躺在里面盖着黄色绣龙的寿被,张姥张罗着爷爷后面的事儿。
我就静静地站在透明的冰棺前,有点恍惚,刚刚还让我念报纸的爷爷这会儿就再也不会和我说话了。
往事一幕幕的浮现。
张姥让我爸去称了三斤六两黄纸,人走之后烧的第一份纸就是由女儿来烧的三斤六两纸。纸烧完之后的纸灰单独存放,等到纸灰彻底凉了之后,再由女儿用烧纸包好,等待下葬时装在墓地里,一起进行下葬。据说这种重量的纸可以满足死者在阴间所需的生活费用和购买生活必需品。烧纸的重量代表了人们希望给予逝者的东西,如生活费用、衣物、食物等。
来来往往祭奠的人络绎不绝,爷爷生前在单位有一定的威望,所以同事很多。家里人按照张姥的指挥,不迎客人,不送客人。
葬礼定在三天后,家里人纷纷通知亲朋。小姑也联系好了墓地,火化后直接下葬。数不清的花圈挽联送到了冰棺的房间,因为大家都提前准备了,纸人纸马,童男童女,还有纸扎的一匹枣红色大马,都在当天就放到了遗体冷藏间。
我恍恍惚惚的,时常看着腰间的白色孝布才能确认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大家都在忙碌,我奶年纪大了,大家都没让她去殡仪馆,我妈陪着在家,我奶在人前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但晚上我看到我奶自己在屋里拿着相册,肩膀颤抖,那一夜后奶奶的头发白了许多。
晚上我试着联系家里的老仙,想问问爷爷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但无论怎么使劲儿都建立不上联系,堂口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甚至我叫黄小跑都没理我。
这几天我也没有做梦,每天睡的时间很少,从最开始的晃神儿变成了深深地难过……
三天后,一大早爸爸和前来帮忙的五个朋友围在爷爷的冰棺前,张姥清了清嗓子
“江水滔滔东逝去,身患疾病卧神州,一劳成疾医无治,静卧神州与世辞,老人开光仪式现在开始!”
张姥把爷爷嘴前放着的一枚红线穿着的大铜钱让我爸拿下来,这是压口钱,寓意口中含宝,象征逝者生前生活富足,同样彰显子女尽孝之意。在东北,这压口钱一般都会留下来给家里小孩驱邪压惊。
接着张姥自己念一句让我爸跟着念一句,同时张姥用白酒沾了棉球用一根筷子插着,看起来就像一根大棉棒,示意我爸说到哪儿,用这个沾了白酒的棉棒擦到哪儿。给过世的老人开光寓意着对老人来世美好的向往,也是寓意着灵魂在另一个世界身体机能得到复苏。
“开头光,头清亮
开眼光,看四方
开鼻光,闻花香
开耳光,听八方
开嘴光,吃牛羊
开胸光,亮堂堂
开手光,拿财粮
开腿光,过桥梁
开脚光,脚踩莲花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