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断了手啊还是没了脑子,跟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自己摔倒也不知道伸手挡一下?没看见地上那么多石子啊,是嫌那张死人脸长得不够难看,还是真的皮痒了欠收——”
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黎宵大概也终于发现我的脸色好像实在有些难看,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竟像是带上了一丝心虚:“干嘛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看,就跟我欺负了你似的。”
“……”
“说话啊,说你像死人还真把自己当死人了?你不会……”黎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微微蹙眉,看向我的目光中一时间写满了警惕。
“你不会又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跟兰哥哥告状吧?”
他说得那样认真,认真到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
喉头微微发堵,有什么浑浊的东西翻涌上来,顺着血液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全身,冰冷而黏腻。
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可以直接将人踩在脚下,却偏偏要拐弯抹角地编些不存在的由头如此奚落一番。
——他是真觉得,只有这样才会比较有趣吗?
我不懂,但却是真的没有力气陪着黎宵演下去了。
“我没有……”
我终于出声否认,发出的声音远比自己想象的微小,比起对面的黎宵,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黎宵也确实没有听清,疑惑道:“你刚说什么了?”
“我说,我没有想要向任何人告谁的状,也从没有向公子提起过黎少爷失手推倒我的事情,我……枇杷不过只是这楼中的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兰公子心善,不过是可怜我,所以才会愿意收留我在身边给我口饭吃,我很感激,同时很清楚自己永远不过是一个下人。”
我断断续续地说着,连自己都很惊讶,竟然能连着说出这么长段的话。
也许因为,其中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一直以来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枇杷知道黎少爷与兰公子是至交好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其中的深厚情谊是旁人远远不能相比的。更不用说我这样一个随手就可以被人转卖的,说是一个人,其实更像是一个物件,还是个不值钱的。一个不起眼的物件而已,黎少爷这样的人,又何必在这上头浪费口舌呢。”
我终于一口气说完,感觉喉头的滞涩感随之消失。手脚还是有些发冷,好在已经开始渐渐回温。
我不清楚黎宵听完这一番话究竟会作何感想。
——多半是嗤之以鼻吧。
其实,以黎宵一贯的脾气,他能够耐着性子听完全程而没有中途打断,已经多少出乎我的意料了。
“呵,什么嘛。”
黎宵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短促地笑了一声。
然后微微俯身,靠近,与我的视线齐平。
没有鲜血和泪液的阻隔,这一次,我清楚地看见映照在那碧玉色瞳眸深处的自己,小小的一双,看起来无错又茫然。
“不是都已经说好了,输了就要当我的狗么。”
两边的肩膀同时被按住,少年似笑非笑的面孔近在咫尺,鲜红的嘴唇开合如艳丽的花苞。
“狗,知道是什么吗?就是那种活生生的,会跑会跳会叫,还会冲着主人乖乖摇尾巴的动物。才不是什么卖来卖去的物件。真是的,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好不容易耐下性子听了这么久,不就是想出尔反尔么……”
集中在肩膀的力道,随着少年的笑容愈发加深。
——很痛,即使隔着衣服还是会觉得肩膀生疼,就像要被捏碎了一样。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可怕。
眼前的少年,光从外表来看似乎和从前并无多大的差别,却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黎宵。
像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无忧无虑、向来飞扬跋扈惯了的小小少年,做什么事情向来张扬外放,喜也好,怒也好,总是喜欢摆在面上教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样的阴郁和……病态。
我看着这个不知为何突然变得陌生的黎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像是被我表现出来的紧张和不安所取悦,少年忽地一样嘴角,嗤嗤地笑起来。
黎宵笑得那样突然和肆意,像是冷不丁听到了天底下最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蓦地一下子笑弯了腰,直笑得浑身颤抖,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对面一脸莫名的我。
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黎宵这样子莫非是疯了不成?
如果是这样,那么前些日子一直没见他出现,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没有一个大户人家会把一个疯子放出来丢眼显眼的。
可,如果那是真的,此刻黎宵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偷跑出来的?
我的四肢僵硬,头脑中的念头确实却是转个不停。
简直是越想越真,越想越害怕。
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和一个真正的疯子这么近地面对面过,但有些事情越是一知半解,越是可怕……
我想我要赶紧跑,要远远的拉开距离,最好一嗓子把其他地方的人全都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