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每每将厨余的垃圾,以及只不过是腐烂了的水果蔬菜与肉扔给那些狼狗原牛,磐氏姐妹都会一阵心疼。
使用外物和水来清理感觉不舒服的牙齿那是一亿年前的动物都会的行为。但每天日出日落,天天使用珍贵的盐配合水与杨柳枝漱口,就是她们觉得麻烦与奢侈的了。
原始火堆的燃烧既不充分也不完全,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更现代的能源,便需要收集柴火,需要收集清水,效率低得可怕。也因此,在清澈的河里洗澡和洗东西是有的,但在干旱的时节,煮熟一锅水用来清洗身体还有那些木头、骨头或者石头做成的盆子,便是劳累又不可理喻的事情了。
不过“族长”既然这么指挥了,磐氏姐妹也不会质疑。
普天之下,奇怪的事情无穷无尽,以前她们就很少发问,或许未来某一天会有人问起每一件奇怪的事情,但还不是现在,也还不是她们。按照“族长”的要求,她们每隔四五天带着孩子在大木桶里洗一次澡。天气不好就在白天的山洞里洗,天气好就在刚刚入夜后的洞口边上洗。
这主要取决于温度和光源。
天气不好,白天也会有点光。
天气好的时候,比如现在,上弦月挂在黑魆魆的群山的顶上,月光照在石壁上,皎洁得像是山顶的积雪。火堆在熊熊燃烧,火星子在风中闪着火花,几只长着金色翅膀的飞蛾在火堆的上方打着旋儿飞舞。
它们的旁边就是桶,桶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水,水里倒映出了满天的星。
两个女人蹲在大澡盆里,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熟透了的苹果。再煮一会儿,她们开始感觉自己像是落进沸汤里的没毛鸭子,已经要熟啦。
受不住的磐姐,抬着头,一整个美好的身子扑腾着就冒出了水面,迎向了夜间清冷的晚风。习习的凉风带走了萦绕在她身上的热水汽,吹得她格外惬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高兴,咳了咳嗽,清了清喉咙,歌声就像是潺潺流水一样向外淌了:
“南风清凉阵阵地吹啊,可以消除我的愁苦呀。”
南风这时缓缓地吹啊,让大家天天吃饱饱呀。”
唱到这儿的时候,调皮的磐妹伸出双手,抱着磐姐的腰就往水里拉。磐姐哪里想到有这出,一下失稳,跌落到了磐妹的怀里,许多的水花便随之溅向了桶外,流到了黄土上。
磐姐恼火,转头就扣住了磐妹的兔房。这个调皮的女人顺势撒娇,轻撞磐姐一下,便把磐姐撞到了狭窄桶壁的边缘。两个女人在水桶里打起架来,磐妹也格外快活了,吹出一声口哨,无忧无虑地唱起自己想唱的歌:
“太阳起来就得出去啊!太阳落山就要回家呀!
要是天天都能这样,子女和父母都不会悲伤。”
悠扬而原始的歌声在山谷里徘徊,随风吹到了山谷的边缘,山谷除了通往旷野的开口,有石坡,也有土坡。在一面土坡上,未来人听到乐声,也起歌兴,从一个深坑里探出头,大声地回应道:
“怎的歌声这么多啊?每天每夜唱不休呀!”
这男人一句唱出来的回应可就叫两个小女人起了斗争心了。她们在自己原先的部落里,也是引领歌舞潮流的智人,怎么能输给从石头里出来的白嫩嫩的怪人呢!
只一会儿,磐姐就想起了以前母亲的歌词,快活地说道:
“你往山上看,风呀云呀,都是我们的歌啊!
你往原上野上看,草啊花啊,也是我们的歌呀!
风吹雨打是我们的歌呀,鸟语花香也是我们的歌呀!嘿呦呦,嘿呦呦。”
磐姐在那边唱,磐妹还给她伴奏,拿出她天天不离身的头骨乐器,在澡盆里也拍个不停了。
年轻人自诩熟知中华五千年的诗词,面对原始人这不加修饰的野歌竟一下子犯了难,他唱歌跟吼一样,还不如原始人,好几个连在一起的音节没听懂什么意思,也就没法和这两个女人对上,只好灰溜溜地问坑顶的磐麦她们唱的是什么意思。
这男孩直愣愣地讲道:
“别想了,你唱不过她们的。”
“为啥呀?”
“因为她们怎么都能唱下去的,只要喉咙还亮着,胡编乱造,反正一定能是最后一个不出声的。除非……”
“除非什么?”李明都一边敲木头一边问。
磐麦说:
“除非你命令她们不准唱呀!她们就不敢了……”
在他们曾身处的部落里,男人和女人斗歌,通常都是男人最先开始唱,女人最后闭上了嘴。
“那……那算了吧。”
说话的时分,机器的身体正徒手往地里挖深坑,李明都的人身踩在机器的肩膀上,在深坑的两边,摸索到前些日子打下去的四排木桩。上部需要用石头固定。而下部则用小圆木头交叉固定。
坑上也架了几块木头,也装了一个简易的轱辘。轱辘吊着一个桶。磐麦站在木头上,用薄筐子接走一筐筐底下来的冰凉的陈泥,然后一筐筐地洒到两三米以外的地方。
悠扬洪亮的歌声在山谷里继续回荡,像是春天的小河一样在山林之间快活地淌个不停。一开始还快活,但不一会儿,声音像是飞在空中的鸟儿一样累了一样往地上飞旋地回落了。
“两个人乘着一叶孤舟,渐渐地向远处漂流。
深深地思念你们呀!我们的心里充满忧愁。
两个人乘着一叶小船,渐渐地再看不见了。
深深地思念你们呀!但大家都要去往他们要去的地方。”
这时,两个女人已经洗完了澡,在给她们那群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们洗澡了。磐姐刚低沉地唱完一阙,磐妹的声音就更低下去,直如雀儿的翅膀压进了芦苇丛中:
“燕子展开翅膀要飞走啦,羽毛参差总是不整齐。这个人呀要去遥远的地方,睁睁眼睛还看得见吗?
燕子展开翅膀要飞走啦,一会儿飞到上面,一会儿飞到下面。这个人呀要去遥远的地方,以后再也瞧不见啦!”
低沉的声音不比洪亮者能够传遍山谷,只像是微风一样,飘荡在星星照耀的天空下。
再一会儿,她们的歌声又变得更哀,只有她们怀抱着的孩子才听得见了,那是悼念生病的孩子的诗歌。
机器还在向下钻,充当了一个冲压的打桩机,从它的身上发出的光明一直向上照到了天空。年轻人的整个身子都没入了黑暗的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