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慈跟她爹一样这辈子就只知道老老实实做瓷,还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唯一接触多些的只有督陶官褚奇峻。
此时顾不得多想,疯了般跑到褚家,抓着黄铜门扣,使劲儿叩门。
褚家家丁开门,见了她,顿时翻了个白眼。
这女子不是拒绝了二少爷把彩礼都退了的那个英三么?
开个小小作坊,就这么了不得啊。
真是瞎眼。
自然对她没有好脸色:“今日大公子有事外出。”
好在褚奇峰刚从书院回来,瞅见英慈,立即伸手将门堵住,听闻对方要找的是他哥,眼里闪过一抹失望,随即又释然了——
他早就明白她心中除了聂子元,没有其他男子,何必苦苦纠缠?
退一万步来说,她若是移情于他,也只证明这人对感情并不坚贞,即便他得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苦笑着将她领进褚奇峻书房。
褚奇峻正托着腮帮子倚靠在桌子上小憩,手边叠放着厚厚一堆书还有书信,有几本被碰得歪歪倒倒。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褚奇峻手肘不禁一动,书被撞到桌沿,哗啦啦地落下。
他徐徐睁开眼睛,瞅到英慈,轻声念道:“英莺?”
英慈一愣。
他居然叫的是二姐的名字?两人何时这样亲密了?难道是二姐与其他作坊坊主联名上书之时?不过当下她无心计较这些。
着急道:“褚大人可知聂子元的事?”
褚奇峻这才看清是英慈,俯身捡起掉落的书信,重新放回桌上。
英慈粗粗一瞥就见他面前摆放的纸张,上面写有“海天瓷”和“南洋”几个字,立马知道他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云淡风轻,而是为此事四处奔波,心中的重负顿时轻不少。
褚奇峻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正在写的书信,本想随便抓一本书将纸上字句挡住,但手指刚动了一下,又收回去了没,坦言道:“我正为此事烦恼,聂子元如今的罪名不光是私贩,牵扯到了皇亲国戚。”
英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皇亲国戚?”
褚奇峻从书架上拿出一只瓶子,瓶颈修长、线条流畅如同亭亭玉立的少女,用蓝色钴料在瓶腹绘制了花鸟图案,显然仿的也是海天瓷。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英慈接过瓶子仔细查看一番不得不佩服:“制作工艺与海天瓷相比,几乎能说是以假乱真了,釉质莹润通透,蓝得纯粹,浓淡相宜,层次分明,只是绘制的图案有些奇怪,民间很少有喜欢这类的……是老鸟抓蜈蚣么……”
说它是老鸟,是因为这大鸟翅羽单薄,黯淡无光。
蜈蚣则是因为大鸟爪子下那只小虫腹部有好几个小点,像是千足。
不光是瓷器,各种器物上绘制的图案都图个吉利,但画在这瓶子上的图案,英慈挖空心思,都不能吹出好意头。
褚奇峻轻声道:“这不是鸟,而是涅盘之前生命垂危的凤凰,这也不是蚯蚓,而是龙。你看它的爪子不多不少刚好五个点。”
龙凤图案岂是普通人能用的?
英慈结合坊间听来的八卦,禁不住打了个激灵:“难不成这鸟不是皇后,是皇上宠着的那位贵妃,而这蚯蚓就是……”
褚奇峰因为褚奇峻卷入朝中纷争身陷囹圄之事,对文字集合说辞敏感许多,立即脸色惨白地捂住她的嘴:“英三姑娘,别乱说。”
褚奇峻知道家中安全,摆摆手,让褚奇峰放轻松,走到英慈身边道:“张贵妃的爹是殿阁大学士,为人清廉秉正,在六部、西厂都树敌不少,有人造谣把他有逆反之心,并用海天瓷上的图案做隐喻,勾结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
英慈急道:“马五已经找到这瓷器不是出自明月坊的证据,请你务必找到法子呈给圣上,这样一来不就是釜底抽薪证明大学士的清白了么。”
褚奇峻摸了摸桌上的貔貅镇纸道:“如今这瓷器是哪家作坊做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圣上到底愿意相信什么,想要制衡谁。海天瓷的事,说大可以大过天,说小,完全不值一提。而我前些日子已经出过一次事,加上与明月坊关系甚密,已经不再适合为聂子元发声。”
英慈不明白朝中有什么帮派、势力,只认一条死理——
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对是对错是错。
听褚奇峻这样说,知道他并不是要将自己摘干净,而是经过牢狱之灾,更清楚官家那些门门道道,能开诚布公对她说这么多,已经是难能可贵。
“褚大人,能不能指条明路?”
褚奇峻似乎早就在等她问这个,毫不犹豫道:“明德书院山长曾教当今圣上念书,他的话圣上应该能听进去几分。”
“英三姑娘,官场水深,你确定要以身试险?”褚奇峰慌忙劝阻,“我知道你和聂子元情深义重,但聂子元家大业大,朝中有不少人脉,如今这局面,他自己应该能够解决,若是你卷入其中,说不定反倒坏了他的事,会让他反过来担心你。”
“他都进入死牢了,我还能干坐着么。”英慈不敢想象聂子元硬撑出的笑容之下藏着多么剥皮噬骨的孤独,她都恨不得回到小时候陪聂子元度过娘和阿姐逝世的日子,这种时候更不可能放下他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应该做的事情,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成功,我也会去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即便万分之两万能成,我也不能做。否则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生命的确重要,但也有高于生命的追求。
是爱,更是信念。
否则不管多长的生命,就如前些日子下的冰冷的雪花,只剩下寂寥枯燥,阳光一照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感激地向褚奇峻抱拳:“谢谢褚大人。”
末了,又生怕他因为泄露消息,遭到连累,于是改口:“我今日过来,只是与同窗叙旧,叙完,就去见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