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他坐下后愉悦地问。
“你怕籽吗?”她反问。
“当然怕了,”他说,“死了又得从头来一遍,就像打游戏退回第一关,关键是下次陪你玩的指不定是什么猪队友。”
“没问你怕不怕死,”她狡黠地眨了下眼,“问你吃无籽西瓜的时候,怕不怕籽?”
“哦,”他抬手挠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谈不上怕吧,然而无籽西瓜吃到籽,会有种突兀。”
“刚才卧空长老对我说,‘不舍一切世间事,成就出世间道,’那是什么意思?”
“思维别这么跳跃好不好?”他思考了片刻,说,“是句老话,《华严经》里的,最近几年随着‘人间佛教’的兴起又开始被频繁引用。这个流派崇倡在人间建立净土,反对消极避世。生而为人就要承担起应尽的责任,为人父慈,为人子孝,为人夫就要……嘿嘿,勤交公粮。”
“交公粮是说把工资都带回家给老婆吗?”她问。
他没回答,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那这样同不修行又有什么区别?”她心不在焉地问,目光停留在他开合的嘴唇上。
“当然有区别。严格说来通过离群索居获得的解脱只是假解脱,因为经不起考验。真正的修心是在人世中认真接人待物的同时,还能让自性超然不受牵引。能舍能放,但又非薄情寡义之人。”
小羽这回算彻底明白了。刚才看画时说的是修心的重要性,现在讨论的是如何修。见时候不早了,起身对他说:“超然不受牵引,简言之就是人生如戏,你我都是演员是吧?备胎只是一种角色,最终能否转正都无所谓,有盒饭领就行了。晚安。”
“哎,怎么无所谓?”他紧张地拉住她的胳膊,也站起身。“我老实回答你的问题,你倒给我下起套来了……还真的去门房睡啊?夜里闹老鼠怎么办?不如就在这里挤一挤?嘿嘿。”
跟你这只大老鼠挤在一起吗?小羽转身瞅了一眼比双人床小比单人床大的木床。到底姚诚是不是陌岩她已经没耐心去猜了,记得大魅羽送她的那本咒语书中有这么一个“真话诀”,等人熟睡后念这个诀,再问一个问题,这人就会在梦中吐露实话。
“好吧,那就一起睡。”她跪到床上,将堆在脚底的被子铺开,自己钻进去躺好。
姚诚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气,那神态像是被一群警察押着进金库里,让他随便拿。愣了片刻后小跑着出了卧室,床上紧闭双目的小羽听到外屋闩门、吹灯的声音。又是一溜小跑,卧室的灯也灭了,她身边的床铺微微陷了下去。他应当是在用手支着头近距离观察她,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头脸的什么地方。
小羽说不窘迫是假的,只能让自己赶快睡着,还好这一天下来她也确实累了。正要沉入梦乡的时有只老鼠尾巴在扫她的脖子,她抬手将老鼠尾巴拨开。过了会儿,又有只爪子在捏她的鼻子,她干脆转过身去,面朝墙睡。
等再一次被挠耳朵的时候,小羽火了,从床上坐起,杏眼圆睁地问身边男孩:“你老碰我干啥?”
“我……”仰面躺着的男孩浓密的睫毛上翻,快要贴到眼皮了。
她左手掐腰,右手指着他的鼻子,“不是说好了一起睡觉的吗?我刚要睡着就被你戳醒,刚要睡着就被你戳醒,手怎么那么贱?还好没把你这个备胎转正,合着谁要是做了你老婆,晚上连安生觉都不让睡了?倒霉吧真是!”
“可是、可是……”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
“可是什么可是?没听过老话吗——成仙成佛,光看别戳。”
“哪有这么句老话?”姚诚沮丧地坐起来,“丫头不讲理!”
“我不讲理?我可警告你啊,不许再动我了。”
她说完这话后,又跟没事人一样躺下,开睡。他在她身边坐了会儿,将腿转到床边,打算下床。“那我去看书了。”
“等等,”小羽忽然蹦起来,一只手扯过他的后领,把鼻子凑到他脖子处深吸一口气。“好闻……你可以走了!”
被她一把推下床的姚诚左手掐腰,右手指着她的鼻子,“太过分了丫头!君子欺之以方,你、你也就是碰上我。”
躺在床上的小羽忍着笑,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出卧房,冲他叫道:“不用去外面,我不怕光。”
片刻后姚诚捧着本书回卧房,也不看她,点燃床头桌上的油灯,在床沿坐下开始看书。古老的禅院恢复了宁静,连一直在户外献宝一样鸣叫的双斑蟋似乎都察觉到了气氛的转变,一只只偃旗息鼓地退出舞台。
头枕枕头的小羽一动不动,却没合眼。灯光里背对她而坐的人形似乎在变大,又或者是她在缩小,退回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禅房在她的灵识中幻化为白鹅甸那座灰瓦平房,出院门后应当是条小巷,再过个路口有卖鱼蛋的潘大爷。
在小羽即将沉沉睡去的时候,她在脑海中对自己说,要不今晚还是别念那个什么真话诀了?不知道,就还有希望。倘若姚诚被证明真的与陌岩无关,这出戏,她又该如何收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