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筠用沉默在身边筑了一道墙。可以感觉到她有一堆话要讲,不用问,定是自己从小有多苦、又多希望攒够学费上大学之类博人同情的套路。他为什么要听这些呢?跟她又不熟,连她的为人都没搞清楚,居然想到婚嫁的问题上了。要怪就怪自己阅历太浅吧。
转身便朝马路口走去,她在后面小跑追着他。“你听我说,你不要信他,孩子的父亲是谁并非不清楚……”
他还是不理她,只顾往前走。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这些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她泣不成声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不想你看贱我。”
他止步,倏地转身。“你如果不想别人看不起你,就不要做轻贱自己的事!”
长这么大,如此大声说话的次数都数得过来。
“君子固穷,乐天知命。一个人如果奢望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东西,迟早会犯错。你有志于做学问是好事,兜率天的公共图书馆都是免费的,网上也有各种资源。有手有脚地找份工作,同时不断充实自己,怎么就不能活了?你那个男人我看着就反胃,你居然能……”
这话倒没有夸张,说到这里乾筠只觉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已经涌上喉咙,再待下去只怕会把刚刚吃进去的坚果都呕出来。从小到大接触的不是朝廷命官、巨商贵妇,就是道门同修、风雅之士。连下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过后,才能到他身边工作。今天见过那个赵老板,才了解到无耻可以没有下限。
当下甩下捂着脸痛哭的乔依儿,走到路口截了辆计程车离开了。
赵老板同大魅羽登上屋顶平台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物业。
“看不见啊,都挡住了,”魅羽依然慢声细气地说。若是仔细听的话,语调中的蜜糖已荡然无存,只剩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然而赵老板正值意气风发,自然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要不然,你和我到那顶上去看?”她指了指附近一栋百层高的大厦。也不等赵老板同意,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腾空而起,朝大厦顶部疾速飞去。
眨眼间,二人落在大厦顶部的避雷针旁边。百石的住所同大厦所在地原本地势就高,整个旺滩都在脚底一览无余。魅羽松开赵老板,先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景色。随后才望向他。“赵老板不妨先和我说说,你仗着有房子有钱,已经糟蹋了多少黄花闺女了?”
赵老板如同一只刚刚被电击过的小肥鼠,瞪着面前的空气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过了半晌才醒过神来,转身朝魅羽扑通一声跪下了。“仙姑姐姐饶命啊!可别吓唬小的,小的心脏一向不太好,会出人命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哦哦,没有糟蹋谁,都是她们自愿的。像乔依儿这样的贱货,带着个孩子都不知道跟过多少男人了。我不嫌她脏,给她吃给她住,几乎相当于做善事——”
“自愿的?”魅羽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向上举,将二百斤的身躯轻易举过头顶,又往平台边缘挪了挪。“你今天和我上来,也是自愿的对不对?到时我就告诉警察,你在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双腿一软,自己跌了下去。你觉得警察会不会定我的罪?”
赵老板被扼得气都喘不过来,两手在胸前挥舞。魅羽将他放回原处后,他猛咳了几口,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大仙姑千万不要啊!我送你一套房,不不不,三套、五套!我真的没干什么伤天——”
“你之前说,这个乔什么住的房子你已送给她了,有这回事?”
“是是是,真的是送她了,只不过目前还是我俩共同的名字。”
“哼,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被你糟蹋了这么久,这套房子就算她的青春补偿费。以后你不要去找她,知道吗?我可是神出鬼没,随时都能找到你,要你的命。”说着将手伸进发髻里,拔出银蟾蜍的舌头。
“是是……哎,人呢?”赵老板愣在那里,东看西看。
魅羽把银蟾蜍的舌头塞回,显了形。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忽地离开大厦朝下方飞去。
远去的计程车已经看不到影儿了,乔依儿才转身往回走。她记得十五岁时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儿子的父亲是两个继哥哥之一,有天晚上父亲和继母带着小的那个外出,她和另一个单独在家,被强奸了。这事她一直没敢对任何人说,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有时半夜在被窝里哭醒过来,就告诉自己是场噩梦而已。等有天她强大了、独立了,再来审视这个梦对她造成的影响。
不幸的是,居然怀孕了。毫无经验的她去看医生时胎儿已经五个月大,无法打掉。还是同学们见她腹部变化太明显,好心提醒她,才想着要去医院检查的。回家后告诉继母,继母气疯了。没有责怪自己的儿子,反而骂她是个狐狸精,带坏有着大好前程的哥哥,当着她父亲的面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她知道继母不会真跳的,但这个家也待不下去了。当晚半夜收拾了些行李,带上可怜的一点零用钱离开了家。作为一个还未成年并有身孕的女孩,她的选择并不多。在认识赵老板之前还跟过一个男人,那人本是赵老板的朋友,房地产代理商。一年后被老婆发现自己包养女学生,本着相识一场的“情分”,将乔依儿转送给一直在外花天酒地的赵老板……
不知不觉已回到百石的庭院,客人们还在有说有笑地聚会,似乎比刚才更热闹了。但这些在她感知中都是些晃动的杂影和噪音,她的眼睛看到的是三楼顶上那个花台,此刻空无一人。
抬步沿着楼梯走上去,站在平台边缘,脚下的噪音忽然都消失了,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其实这三年来她有过无数次寻死的念头,一是放不下儿子,二是总觉得只要把大学读下来,能自食其力了就可以重新做人。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幼稚了。有些污点是洗不掉的,会跟随你一辈子,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轻松地向前迈出一步。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只蝴蝶。
怎么还没回来?小魅羽瞅了眼三楼顶部空空的花台,心道。刚才大魅羽带着赵老板飞上一旁大厦的顶部时,除了她和铮引似乎没人注意到。境初一直在和陇艮说话。
“你去看看,”铮引突然低声对她说,“可别想不开。”
小魅羽愣了下。随即抬头望了花台一眼,发现上面多了个人,正是先前和赵老板同来的那个女人。于是悄悄离开座位,走到花台之下。正要上楼梯,就见乔依儿从上方坠下。此刻的小魅羽真气没有恢复,但救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身子腾空而起,将半空中的乔依儿拦腰搂住,一只脚踩在身边屋子的窗沿上暂缓了下降落之势,才稳稳落地。
一刻钟后,小魅羽带着乔依儿进屋找百石。
“客厅里那个女孩要在你这里暂住两日。你帮她把她的公寓卖掉,再租个地方给她住。她有个幼儿要照顾,还在大学念书,你多帮帮她。怎么样?”
魅羽说这话的时候,百石正坐在一只大鱼缸面前,手中端着杯酒,看鱼缸里各种奇形怪状的鱼游来游去。听到她的话后将椅子转过来,问:“你是以这间屋子女主人的身份命令我吗?”
魅羽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四周。“还有这么好的事?要是能自带男主人住进来,我没意见。”
百石翻了个白眼儿。“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啊,”她狡黠地笑了笑,“你今天的客人中有个叫乾筠的木头人,目前是下一届玉帝候选人之一,这个女生也有可能成为王母娘娘。你们高维人往后少不了要和天庭打交道的,王母娘娘你敢得罪吗?”
百石站起身走过来,到了她面前才停住。距离有点儿过近,以至于她的呼吸中满是他口中美酒的气味。
“现任王母我见过,没觉得有多可怕。倒是有些人——身上长刺的女人——比王母要恐怖多了。”
魅羽瞪了他一眼,离开他朝客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那我去叫她进来了。你好人做到底,有空再教她点儿防身的把式……真是的,看谁不顺眼打一顿就是了,何必要寻短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