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缓缓地出了口气,口中生出一连串细小的气泡,摇摇晃晃地升上去了。
然后他笑了笑:“我杀了你儿子,到现在你还没杀掉我为你儿子报仇,不是就已经做出决定了么?”
这话出口,洞庭君猛地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在湖水中发出可怕的青光,像是两盏炫目的探照灯。他镶嵌着红色鳞甲的大袍也在水中飘舞,这令他看起来像是在上演一出戏剧——但是一出恐怖血腥的剧——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将眼前人撕成碎片!
他口中发出可怕的喘息,即便在这湖水深处也清晰可闻:“你……知道此事?!”
“螭吻乃是鱼身龙首啊。我初次见你,说九公子死前对你念念不忘,你便哭了。”李云心叹了口气,“你不是他的父亲,难道还是他的兄弟么。”
“这怎能……”
李云心浮在水中,看着洞庭君:“能的。这个世界的人,妖魔,很难将鲤鱼化成的妖魔同龙子的父亲联系在一起。但我恰好知道些别的事。其实说起来连推理都算不得。也许在某一个世界,某些事是牵强附会的传说。但是在这里,便成了事实。我知道某一个世界的传说,便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事实。听起来难理解但是……”
李云心又叹一口气:“很抱歉,杀死了你的儿子。”
“我们当初的确算是朋友——至少他那么想。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李云心在数千尺的洞庭水面之下慢慢说出了他与九公子的故事。略过某些事,加工某些事。不做评判,只陈述“事实”。
洞庭君的心绪因为很多事激荡起伏。也晓得眼前这李云心在洞庭之中,没他的允诺是出不得的——他已在了砧板上。也因此他才有足够的耐心想要细细弄清楚所有事。
因而很难说……他在听李云心叙述那些“事实”时,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警惕之心。
就好像一个壮年人在自己的寓所中手持利刃听一个小孩子说事情,究竟有没有足够的警惕之心。
于是没有意识到李云心在说话的时候用了一些技巧。
实则这些技巧之前就在用了。
睚眦以为在湖边的时候李云心是与自己说话,实际上李云心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是做给洞庭君看。
只是为了……
在他心中种下足够强大的、悲伤又无力的种子。这种子会迅速生根发芽,破开一位失去儿子的老父的心防。从而得到如今这个局面——
洞庭君,强压着心中的复杂情感,听李云心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未必有耐心,但必须有耐心。因为无论他自己,还是之前李云心的暗示,都告诉他——你必须弄清楚你那儿子的死因。
——你的儿子实际上是……在默默地惦念着你的呀!
李云心想要的就是眼下这局面。给他足够的时间和足够平静的环境,对一位并不平静的三千年大妖魔说话。对他而言,言语甚至比道法更具神通——只要给他机会。
他重复某些字句,强化某些情绪。而这洞庭的深水中既幽且暗……对于他来说更是最棒的催眠环境。他不晓得自己最擅长的技巧在这三千年的非人妖魔身上能起多大作用,但相信绝不会无功而返。
洞庭君以为这深不见底的水中是他的领域。但不清楚他也因着这环境闯进了李云心的领域。
从怀疑螭吻乃是洞庭君之子那一刻起李云心就在期盼今日这样的天时地利,而今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施展了能够用得上的一切技巧。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
“……便是如今这样的局面了。”
他不说话了。湖中仍有低沉的背景音——那是湖中暗流涌动的声音。
洞庭君沉默许久,才道:“若问你如何成了螭吻,你也是不会答我的。”
李云心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夺舍的。”
洞庭君理所当然地没有听到这一句。他便又沉默了一会儿,道:“随本君来。”
随后再向湖底潜去。
李云心轻出一口气,在身边泛起一片气泡,也随他去了。
这一次的速度要快一些。
又行一刻钟之后,原本他看到的在湖底像是白色苔藓一样的东西很快变大——而且变得过于大了。
初见红娘子冥婚时,她说自己住在“白树林、红花城”。那时候以为这白树林乃是指湖底深处,某种白色的藻类或者水草。而今他亲眼见了,才知道是真的“树林”。
就像是陆地上的参天巨木一样,这“白树林”中的每一颗“树木”都是白色。绝大多数都会分出左右对称的“枝杈”,枝杈上可能生着淡色的藻类。高的有百米,最矮小的也有数十米。
等他们距离这“白树林”更近了,李云心才感受到它的大——一眼望不到边际,好似陆地上茂密而宽广的森林。他估计这“白树林”中,这样的“树木”……少说也有数千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