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为君妻, 席不暖君床。
暮婚晨告别, 无乃太匆忙!
君行虽不远, 守边赴河阳。
当青壮都被抽调一空后,农村里又剩下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我里百余家, 世乱各东西。
存者无消息, 死者为尘泥。
贱子因阵败, 归来寻旧蹊。
久行见空巷, 日瘦气惨凄。
但对狐与狸, 竖毛怒我啼。
四邻何所有? 一二老寡妻。
杜甫的三吏三别,写尽了人世沧桑,把底层百姓的悲苦与凄凉,描写得入木三分,哪怕只是捧着书卷读,都忍不住心里发寒,倍感绝望。
杜甫痛恨这个乱世,也羞于再面对自己的官身,于是他半途请辞,再次成为一介布衣。
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
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
可能,他在这哀号遍野的世间,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决定自己官位的去留了吧。
或许只有这样,做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让自己能够和布衣百姓站在一起,才能稍稍缓解杜甫内心的悲痛与无助吧。
他生为京兆杜氏之人,上不能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下不能保一方平安,给黎民以安宁。
杜甫惭愧!
而正是这份惭愧,让他由凡入圣,真正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没了官身,杜甫也难以在长安维系生计,于是携家人去秦州投靠亲戚。
他在秦州思念故乡,于是写下了——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但寄人篱下,靠人接济的生活,终究不是安稳长久之策。
随着时日的延长,杜甫的生活也变得愈发窘迫,甚至在最落魄的时候,身上就只剩下了一文钱!
说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也一点不为过。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杜甫还在秦州患上了疟疾,病魔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消瘦得如同一支竹竿,眼看一阵风就能把他折断。
杜甫自认为时日无多,于是开始不停给友人写信,高适、岑参、严武、李白……
待到身体稍稍好转,他又不得不离开秦州,去往蜀地谋生。
若杜甫回顾自己四十八岁这一年的经历,估计都会觉得这一年实在是太苦了。
从草长莺飞到大雪飘零,他四次迁居,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带着一家子浪迹天涯。
悲风为我从天来!
但若是站在一名后来人的角度,站在一个读者、一个观众的角度,你又会觉得,这一年的杜甫,足以封神!
从夏天的《三吏三别》,到冬天的陇右组诗,几乎字字珠玑,篇篇神作。
这一路走来,是杜甫充满苦涩的渡劫之旅,也是他千锤百炼,脱去肉体凡胎,真正思想成圣的登神之旅!
于无声处听惊雷!
就是这么一位年近半百,却早已两鬓斑白的老者,布衣草鞋,穿过风雪山川,越过大江大河,把脚下丈量过的每一寸土地,亲眼目睹过的每一个故事,都纳入他的笔墨之中。
一支笔,一世人,写尽人间万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