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天生长成如此就算了,可这副模样是江旭服用大量偏方和抑制药物的结果,为此还好几次闹到去医院急救。
谢阳蛰本来只当江旭有奇怪的癖好,可听完这个故事他反而不理解了,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江旭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江旭。”谢阳蛰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吃那些药?”
江旭歪了歪头,“谢哥,什么药啊?”
江旭说话鲜少绕弯子,谢阳蛰知道他是真没听懂,直言道:“你以前为什么要过量服用抑制生长的药物?”
谢阳蛰随便猜了猜,“有什么执念,还是单纯不想长大,喜欢自己的少年模样。”
“我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可就是想那么做。”江旭伸了个懒腰,发牢骚似的继续说道:“哥哥以前总跟我说要是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说他不想长大、不想一周五天去那么远的村子上学,更不想以后结婚生子,为了孩子外出打工,他想就这样跟我和阿诺在山里一起玩下去。”
“后来哥哥停在十五岁,永远不会再长大了,我当时生气哥哥被人杀掉了,可报完仇后我开心哥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能永远跟我和阿诺在山里一起玩下去了,但是”
“除了我和阿诺,村子里的人都不开心,尤其是段婶。”
他似是回想起当年的场景,少年样的脸上露出更加年幼的、近乎野兽的懵懂,“段婶哭得很厉害,我不知道段婶为什么哭,我不想她哭然后就告诉她我杀了很多那边的人,我已经帮哥哥报仇了,她不用再哭了,可是段婶反而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不喜欢段婶哭,可段婶就是哭了很久,她说我不能这么做,说哥哥在天之灵不会想看到我做这些事的,还说她已经失去哥哥了,不能再失去我了,还说我要就这样长不大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被人抓走了,然后”
江旭顿了顿才道:“我跟金队走的那天段婶又哭了,不过她是抱着我一边笑一边哭的,她说我跟金队走的话她就放心了,可她还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我一走就是几十年,长大了变样子了,她认不出我了该怎么办?”
他说完这段往事又不解地问:“谢哥,你说我当时是想的呢?”
谢阳蛰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答,冰冷的镜片后,他眼帘微垂,竟是短暂地恍惚起来。
他虽然负责教江旭,但两人不是搭档,他的搭档又是翟萨那条爱惹麻烦的蛇,让他总是必须抽身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蜕变时期的翟萨就是条披了人皮的蛇,她靠着以前为人时的记忆,虽不理解但模仿出人该有的样子,模仿得有七分像,成功藏匿了本能的兽性混迹到人堆中。
可装太久是会累的,因此翟萨在外人面前装得极好,在颜司等人面前稍稍装装,等到他面前时就是半点不装了。
这条蛇在他面前不装到什么地步呢,看翟萨的人形裸体已经是常态了,有时打开衣柜还能见到一条拿自己衬衫垫背的蛇。
不管是出任务还是回来休息,他都要去酒吧捞人或挡男人,去公园抓蛇或河边捞蛇。
最离谱的几次,他还要去和野生动物园的管理员沟通,告诉他们这条蛇不是动物园的,不要因为这蛇花纹漂亮就想私吞了,更别想随便出个价就买下来。
翟萨最大的配合就是以蛇形爬到他身上,用实际行动告诉别人自己和他很熟。
相比之下,谢阳蛰觉得教江旭怎么做人真是件非常轻松的活儿,只用坐在这里听江旭说些常人听起来极为恐怖的日常故事就够了。
他教江旭做人这件事翟萨也知道,那条蛇偶尔也会问他问题,不过问的是却是怎么装人才得更像一点。
每年总局的心理评测公布结果后,翟萨还会同他调侃说自己今年的分数又变高了。
介于这种情况,谢阳蛰觉得自己其实有两个学生要教,两个学生的情况类似,可其中区别也非常明显。
翟萨在谢阳蛰看来更像是忘记了,她忘记了如何做人,不理解人类某些行为蕴含的深意,但却知道只有人会这么做,所以是人还是兽,全看她想不想装。
江旭则是全然不懂,他在以完全态的兽类思想慢慢接触,了解、学习关于人类的一切事物。
他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落在谢阳蛰这里却可以被轻易解读。
可惜谢阳蛰能解读不是因为明白和理解,只是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而已。
那个年轻女人瘦得脱像,跪在地上死死抱住年幼的谢阳蛰,环抱谢翊川的手臂上满是划痕,泪水糊满了憔悴的面容。
“年年,年年,我的年年啊,妈妈真的好想你,年年想不想妈妈,年年一定很想妈妈对不对?”
“我的年年啊,妈妈舍不得你,可我要是走了,我真的撑不住了”
“年年,妈妈好想为你撑下去啊,妈妈想看你长大,可是我真的撑不住了,我想死,我好想好想死啊”
女人精神状态极差,说话也变得疯疯癫癫地,她哭着哭着,又摸出一块被她藏起来的玻璃碎片笑了起来,“他能害我肯定也会害了你的,我死了下一个肯定就是你”
“年年,妈妈不想留你一个人,妈妈保护不了你,所以妈妈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年年,你跟妈妈一起走,好不好?”女人握紧玻璃碎片,血从她掌中缓缓渗出,流过刀口刚刚结痂的小臂,缓缓滴落在地,“年年,妈妈舍不得你,妈妈想保护你,想看你长大成人,可妈妈真的撑不下去了。”
“你跟妈妈一起走吧,跟妈妈一起离开这个糟糕的世界吧”
女人最终没能成功,因为医护及时冲进来拦住了她,又将谢阳蛰从她怀中拽出来,安慰谢阳蛰别怕了,别怕了。
翟萨骂谢阳蛰的一个词其实骂得很对——不解风情。
而不解风情的背后是对感情的过度冷漠,就像当年被医护安慰时,谢阳蛰知道自己该害怕,可他又完全不会害怕。
几乎相似的一件事,江旭却与他截然相反。
那年披着人皮的懵懂小兽不能理解人类为何哭泣,人言磕磕绊绊,无法明白对方话里的深意,只是本能地记住几个自己能听懂的词,不要长大,不要变样子,怕认不出来了
于是,步入成长期的小兽用尽方法将自己定格在少年样的皮囊下。
以理性的角度分析,谢阳蛰完全无法理解端木随的决定,他想不明白端木随为何让难以共情的自己来教授一个情感充沛的小兽。
尤其是在端木随清楚知道自己过往的前提下,那家伙明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