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刻有旁人在此,当真是要说一声荒唐了。
然纵使二人此刻行为亲密,却到底因芦裕村的遭遇而难有暧昧的氛围。赵舒玉那一瞬而过的脸红心跳,自是被心中的那份同情与难过掩盖。
她又吸了吸鼻子,不动声色地从慧心的怀中挪开:“对不住,是我冒犯你了,慧心哥哥。”
这不说倒还好,一说了抱歉的话,倒是愈加提醒慧心方才举动的出格之处,他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撇开了目光,摇头道:“人之常情,不妨事。”
怀中似乎仍有余温,衣襟有些发皱,无一不提醒着慧心,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不休。
他越界了。
自诩持重,而今却是乱了规矩,怀中残存的那抹似有若无的少女香气,足以扰乱心智,那丝隐秘的心绪不知何时又破土而出,令慧心倍感慌乱。垂眸望向那紧紧捏在手中的菩提手串,只觉有些刺目,徒生出罪恶之感,连忙又微阖双目,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这才平稳了心绪。
不知何处传来的嘶鸣的马声打破了尴尬的氛围,从而致使辽兵撤退的动静亦变得混乱起来。
慧心将菩提手串重新戴在腕上,观察了一番四周,推测道:“动静似是从他们撤退的方向传来的,听着又像是有打斗声。”
顺着他的话,赵舒玉亦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意外道:“莫非是朝军得到了消息,赶过来了?”
“许是如此。”慧心点了点头,提议道,“动静既是河对面传来的,想来辽兵皆已过河,此刻你我亦不会有危险,不若去瞧瞧态势如何罢?”
“好,我也正想去瞧瞧。”赵舒玉自是点头答应。
自村尾向前走去那条大河的路上,皆是寂静无声,唯有房屋焚烧的动静,以及三两声忽远忽近的犬吠。火越烧越大,二人亦是无可奈何,即便是相隔数米,仍能感受到大火燃烧的灼意,皮肤亦变得通红滚烫。
然行至一半,却似乎听到一阵婴童的啼哭之声,慧心心中一震。
赵舒玉亦是意外地瞪大了双眼,生怕自个儿听错了,然那声响却是越发清晰,这才有些不敢相信的询问慧心:“慧心哥哥,你……你有没有听到小孩的哭声?”
慧心侧目望着左前方那小片房屋深处的小路,浓重的黑烟在小路两旁滚动,使人望而生畏。
“嗯,听到了。”慧心面色凝重道。
即便危险重重,到底也是幸存的生命,慧心自是不忍心坐视不管。他抿了抿唇,随即转身嘱咐赵舒玉:“舒玉,你且在此等我,我进去瞧瞧。”
“我也去!”赵舒玉摇了摇头,急忙道。
“听话,不可任性。”慧心的语气及眼色不容拒绝。
“……行吧。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慧心点了点头,而后便大跨步迅速奔向那条小路,还未进去时,却有浓烟一时灌进口鼻之内,令他控制不住咳嗽了几下,忙用袖子死死捂住。越往里头走,那婴孩的啼哭声越是分明,而视线便也越不清晰,他眯着眼顺着哭声寻去,终于在一栋正燃烧着的房屋处寻见了声音的来源。
他松了一口气,却也苦恼着如何能够进去救人。
四周的烈焰将他的皮肤烫的通红,直有些头昏脑涨。可到底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故而慧心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冲进了院子。然他不曾注意脚下横躺着的尸体,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于是慌忙起身,赶紧撞向了一旁半掩着的,正开始燃烧的屋门。
一入屋内,便可见一个藤制摇篮,那啼哭的婴儿便在里头。
不能有半刻的停滞,慧心忙抱起摇篮中的孩子,原路返回。然火势越来越大,不断落下灰烬,房梁发出咔嚓的声响,似要断裂,形势危急,慧心咬着牙,尽管呼吸已经有些艰难,还是凭着一股劲儿冲了出去。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亦浑身不适,却也凭着那个顺利冲出去的念头,成功回到了赵舒玉的面前。
月色的僧袍已然变得黑灰交加,各处亦被火星灼烧,留下大小不一的烧痕。慧心的脚步有些虚浮,他大口喘气,不时还咳嗽着,过了许久眼前才恢复清明。
一直等候着的赵舒玉瞧见慧心安然而回,那万分焦灼的心情便也随之消散,只余那双有些发红的眸子和泛白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的担忧。
目光触及他怀中的襁褓,她不免松了一口气,凑上前去。
那啼哭的婴孩瞧见她的靠近,一时新奇便也忘了啼哭,只睁着眼睛愣愣地瞧着赵舒玉。她心中一软,伸出手戳了戳婴孩的脸蛋,那孩子便啊啊地发出了声音,似是喜爱她的触碰。
“慧心哥哥,这孩子……后面怎么办?”虽欣喜于这孩子成功救出,却也担忧着她今后的去留。
“唉。只能将她带回宁州城后,再寻个好人家收养了。”慧心亦伸出手轻抚着婴孩的脸颊,摇头叹息着,“……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二人只在原地逗留了半刻,便重新往村头处的河边行去。
动乱声越来越近,刀枪相击之声此起彼伏,远远望去,可见得河对面有两对不同的人马在战斗。除却先前已瞧见过的辽兵,另一对人马显然便是朝军派出的队伍了。两方缠斗着,虽朝军人数上不占优势,进攻却十分勇猛,打得辽兵节节败退,不少人马栽下了河中,鲜血在水中蔓延开来。
朝军攻势虽占上风,领头与辽兵战斗的却是个骑兵打扮的普通士兵,倒是令人感到惊异。而那士兵的武器是条精心锻打的铁鞭,灵活却不失狠厉,一鞭甩去,便将敌方打得人仰马翻。
赵舒玉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虽看不清面貌,只觉得分外熟悉。
尤其是那武器及招式,与她往日所学别似乎无二致。
她紧紧地捏着腰边的软鞭,心中的那丝猜测呼之欲出,呼吸也开始不稳。她激动的拽住了慧心的袖子,兴奋的语气中略带几分颤抖与哽咽,眸中的水色呼之欲出:“那、那一定是我的哥哥!”
慧心亦将目光停留在那个身影之上,虽不像赵舒玉那般与兄长朝夕相处,却也有着优于常人的记忆力。尤其是赵舒玉兄长那般气质的,当年也是令他十分记忆深刻的少年。
虽说隔着河看不真切,到底也能感受到微弱的熟悉感。
“兄妹之间,自是血脉相连的。”慧心点了点头,“既然你有这般真切感应,想来是你的兄长无疑了。”
多年来的思念在此刻终于不必再压抑下去,亦像是长久的执着终于可以解开。赵舒玉开心的笑着,眼中泪光闪烁,她挥动着双臂,冲着对面大声唤着:“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