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萧简”,谢云徵脱口而出道。
沈月明点了点头,道:“就是他,除了他与门主的特殊关联之外,萧简还是大显的御政王,大显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比太子燕云曦更有资格问鼎皇位,不是吗?”。
沉吟片刻,谢云徵有些犹豫地说道,“萧简固然是个好人选,但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皇帝尚未驾鹤西去之前,就总揽大权,号令群臣吗?”。
据他所知,萧简是个很注重声誉和爱护羽毛的人,况且他是实打实的皇位继承人,广陵帝薨逝之后,那把椅子自然而然地就是他的,又何须去争抢?
“其一,太皇太后与萧简的关系,世人皆知,如今太皇太后莫名薨逝,有传言说,陛下早已提前知晓此事,却因为记恨她使计让宗人府承认了萧简的身份,选择了视而不见,毕竟是嫡亲祖母,萧简对陛下算是离心离德了”,沈月明一脸严肃地说道。
“其二,我与陛下虽无血亲,但总有多年的情分在。说实话,也不希望看到陛下落到那般田地,故而前来恳请门主大人,高抬贵手,放陛下一条生路”。
一番话下来,几乎无懈可击,谢云徵反复推敲几次,心里相信了几分。
眼见他的神情似有松动,沈月明赶紧将手中的药瓶递了过去,他接过来查看了一下,的确是往生谱药丸无疑,当下又信了几分。
“蒲唯,你带着本王的印信,前往皇宫,面见裴寂,让她放人”,谢云徵说道,“多谢门主大人,任督主已在宫门外备好马车”,沈月明赶紧说道。
眼看快步离开的蒲唯,她的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耳边又传来声音,“沈月明,本王一直非常赏识你,若是你肯为我所用,你现在有的,本王都能给你,你现在没有的,本王也能给你。更何况,你我之间还有这么深的渊源,如何?”。
沈月明闻言,拱手道谢,说道:“大人也知道,自寒江关一役,晚辈受伤甚剧,再加上多年征战落下病根,后来又中了寒蝉之毒,这身子早已大不如从前。晚辈原来想着,等此间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向陛下请辞,解甲归田。故而,恐不能为大人效力了”。
想起前任无极圣尊干的蠢事儿,谢云徵不由冷哼出声,但事已至此,倒也无法勉强,只得将话题揭过。
回到御政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然很晚,萧简坐在案前看书,一袭白衣在橘色的灯光下,更加映衬得公子温润如玉,清雅华贵。趴在一旁的燕朝歌将身体懒懒地靠在椅榻上,半眯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大门“咻”的一声被推开,满天飞舞的雪花飘洒进来,一阵凛冽的寒气也随之而来,激得燕朝歌一个冷哆嗦,差点跳起来。
眉眼微抬,萧简的面色微冷,沈月明见状,心中暗道不妙,刚想躲到燕朝歌的身后,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拦住去路,“今日未时三刻,任凤池亲自驾车从皇宫东门,接走了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耳边响起萧简颇有几分寒意的声音。
眼见逃脱无望,有些泄气地点了点头,说道:“谢云徵答应放了陛下,所以任督主晚间将他接走了”。
走到她跟前站定,萧简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答应了什么交换条件?”。
沈月明讪笑地挠了挠头,嗫嚅半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萧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冰冷无色,这样诡异的气氛,就连素来玩世不恭的燕朝歌,都感觉不对劲起来,忍不住走上前来。
“阿月,你不会是把往生谱药丸给谢云徵了吧?”,燕朝歌睁大眼睛问道,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惶恐。
眼见她继续缩着脖子,状若鹌鹑的样子,萧简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用药丸换了陛下?”,沈月明不敢抬头,用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轻轻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只听见门“咣当”的一声巨响,呼啸的北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将她吹得直打哆嗦,“唉,真是要冻死人了,病美人真的是,出去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不讲武德”,燕朝歌赶紧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关上房门。
看着沈月明冻得毫无血色,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燕朝歌又气又心疼,挠了挠头,说道:“那可是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救命药啊,你自己的身子难道不知道?阿月,你比谢云徵更加需要它,为什么要拿去换燕同律?谢云徵想要控制大显朝堂,就不会对他下手”,伸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神情极为认真地说道:“你的命最重要,远胜燕同律的命”。
的确如此,眼下沈月明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常年征战落下的沉疴旧疾,寒蝉之毒,早已将底子掏空,不堪重负了。
“燕朝歌”,她抬眼,正撞进他深邃暗涌的眸子里,“我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尽臣子的本分,也不仅是为了多年的情分,还因为陛下是大显百姓的福祉,只有国家安定,政通人和,才会有国富民强,安居乐业,让百姓远离战乱之苦,不再经受颠沛流离之难”。
深吸了一口气,沈月明继续说道:“先帝在位四十几年,早间还算是励精图治的有为君主,可惜晚年沉迷于酒色之乐,扉糜之音,大兴土木,强加赋税,国库早已空虚,繁华背后,不过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陛下继位之后,对内发展经济,减轻徭役,安定民心,对外重开榷场,互通有无,还坚决打击侵略者,就算身子不好,但却竭尽全力,他是一位好皇帝”。
脸上闪过一丝坚毅的神情,“这便是,我的理由”。
元庆二年十二月五日,是大显一年一度的丰瑞节,取自瑞雪兆丰年之意,民间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大显皇室为彰显天家与民同乐的治国方略,自德惠帝当朝起,皇室就会召集三品以上的文武群臣入宫设宴,天子与百官及万民同乐,不失为一桩美谈。
“陛下,您慢点,身子才刚恢复一些,大夫叮嘱卧床静养为主”,任凤池小心翼翼地护住广陵帝,这里是他的私家别院,知道的人不多,只有沈侯爷前来探望过。
这些时日,广陵帝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昨日才醒过来,进了半碗清淡的粥米,终于缓了过来。大夫说,连日血气亏损严重,还需仔细调养才行。
“陛下,沈侯爷来探望的时候,您正在昏睡,她说待好些,便将硝制好的青繁缕给您送过来,融合龙蔓葵的功效之后,您体内的剧毒便可解了”,任凤池轻声说道。
“丰瑞夜宴的帖子?”,沈月明的眉间渐渐皱起,“谢云徵想要做什么?”她看向萧简问道,广陵帝已被他们秘密接出宫中,没有了皇帝,谁来主持夜宴?
燕朝歌思索片刻,低声自语道:“莫非谢门主要自立门户?直接取了燕氏的天下?”。
萧简低眉不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依着这么久与谢云徵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并非鲁莽之人,皇帝不在宫中,此事他心知肚明,如今却打着夜宴的名头,公然邀请三品以上的官员进宫,究竟意欲何为?
终于,舒坦了,就是这种感觉,掌控一切的感觉,真好,谢云徵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打量着自己,面前硕大的铜镜里,虽然有些模糊,但依然看得出镜中人高高弯起的嘴角和脸上自得的神情。
“门主大人,明日夜宴,若是有人突然发难,该当如何?”,蒲唯心中有些忐忑地问道,“虽说这是燕氏欠了大人的,但毕竟在名分上,似乎不太妥当”。
谢云徵闻言,哈哈大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王还怕有人不敢发难”。
“你真打算这么做?沈侯爷”,任凤池沉声问道,“可谢云徵明知陛下不在宫中,居然还敢夜宴群臣,其中或许有圈套”。
沈月明转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前喝药的广陵帝,淡淡地笑道:“任督主不必担忧,如今陛下就在你我身旁,谢云徵虽有野心,但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自诩开国勋贵,世外高人,却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晚,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簌簌洒洒地飘落在渭城的房屋顶上,街道上,红黄相间的琉璃在白雪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疏离。
翌日未时三刻,受邀的官员陆陆续续自承德门入宫,沈月明踱着慢吞吞地步子走在汉白玉阶梯上,任凤池还领着神武卫首领的差事,今日主要负责各大殿的守卫,他暗中将广陵帝打扮成侍卫的模样,悄然混入了队伍之中。
雪天路滑,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了一排排脚印,一个身影快步走到沈月明跟前,说道:“侯爷,父帅命末将前来,襄助一臂之力”。
来人,正是平东卫少帅,叶全。